回家途中,舒小六告诉舒晏,最近最好不要赶夜路,听说咱们这儿附近有狼群出没,舒家庄已经被咬死好几只羊了。古时人口稀少,尤其是晋初的时候,经过长期战乱,全国大部分地区人口都不及汉朝鼎盛时的十分之一。野外有个狼群、野狗群什么的根本不足为奇,有些地区甚至连老虎都有出没,所以舒晏听了也没怎么上心里去。
舒晏这些日子以来履行自己的承诺,经常帮若心读书。不过大多数情况下舒晏并不去韩家,而是若馨去舒家找舒晏,所以舒晏跟芷馨并没见多少面。
时至初冬,天气渐冷,汝阴城里的柴紧俏起来。舒晏约好了若馨午后去西山砍些柴去卖。
“我们天黑前就把柴砍好,挑回家里,明天一早拿到市上去卖,早去早回,回来后,我还可以帮你读读书。”
“好的,晏哥。”
若馨答应了,回到家里,跟母亲、姊姊说了,芷馨一听兴奋起来,放下手中的针线,“在家好闷啊,我也要去西山!”
刘氏并不反对:“要去就去,用得着这么兴奋吗?”
午饭后,舒晏、若馨拿着木杆当作扁担,腰里掖了斧头,芷馨带着绳索,三个人向西山走去。临来之前,芷馨还稍微妆扮了一下,有舒晏的场合,芷馨的小脸总是稍稍泛着红晕。舒晏和若馨走在前面,一路上都在谈论着孔门十哲,芷馨无聊地跟在后面。
若馨问:“晏哥,孔门弟子你最喜欢哪个?”
舒晏回道:“孔子门徒各有各的优点,又各有各的不足,孔子最得意的是颜回,其实我也挺喜欢颜回的,‘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种穷而豁达的精神,跟你父亲和我父亲很像的。但是他这个人比较死板,孔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言听计从,从来不知道反驳。”
“说起死板,那就更像我阿翁了。”
“呃……”听到若馨如此说,舒晏后悔刚才说出死板这个词,“其实韩伯父只是对事认真,不见异思迁。”
若馨并不在意,接着向下说:“我觉得子贡也挺好的,虽然孔子不大喜欢他,可能是因为他敢于提出不同于他老师的主张……。我喜欢他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那子游呢?”
……
两个谈得甚欢。
芷馨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她有些生气:这一路走来,舒晏都还没有正眼看过我一眼,不看也就算了,居然把我晾在后面,和我弟弟聊什么孔门弟子,那些古人有什么好聊的?明明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哪怕聊聊诗也好啊,是不是故意不想跟我说话?
芷馨一路上闷闷不乐,嘴撅得老高,她有些后悔,今天到底应不应该来。其实,舒晏也并不是故意冷淡她,只是男孩子不如女孩子心思细密。
西山是一座荒山,平时除了樵夫和猎人,其他人绝少到这里来。到了西山,舒晏和若馨爬到崖边的树上,抡起斧头去砍枯枝,芷馨在下面将砍下的枯枝收集在一起。
芷馨站在山坡上向远处望去,山南面弯弯曲曲流淌着的就是汝河,汝河岸边成片的是施家的庄园,庄园外人来人往的地方是施家的水碓。再远处的东北方向,有密集人家的地方就是舒家庄。一条笔直的大道从汝河渡口,穿过舒家庄庄外,向北直通向汝阴城。自从上次因为斛的事引起争论后,施家果然不敢再用假的斛、斗、升了,全都更换成了标准的量器,老百姓也都安安心心地在那里舂米了。
芷馨远眺了一会儿,早把刚才的闷闷不乐给忘光了。看着这一个大男孩和一个小男孩轮着斧头认真砍柴的样子,不知为什么,突然的,芷馨心里油然生出一种幸福感。在她的心目中,这两个男孩都是她最亲的人,不论贫富,只要这两个男孩在身边,健健康康的,就满足了。
她低声吟诵:“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祝愿幸福永远伴随着他。
芷馨吟诵完,心里默默祈祷:愿幸福永远跟随他们晏哥和我弟。
冬季日短,酉时还没到,不知不觉间,天已黑了下来。
芷馨已经收集了不少枯柴,她对着树上的舒晏和若馨喊道:“晏哥、若馨,天黑了,柴也已经不少了,我们回家吧。”
“好吧,稍等,马上好。”舒晏口中应着,手里轮着斧头又砍了几根粗枝。
芷馨弯腰去捡,猛抬头,发现前方不远,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向她悄悄移动过来,因为天已擦黑她看不太清楚是什么,山林间的小动物很多,她起初并没有多想,看轮廓既像狗又像野狐,不过野狐跟狗的眼睛不会有那么亮,还泛着绿光。
“狼!”她猛然想起前几天听舒小六说过附近有狼群出没,她断定那是狼,随口惊叫出来。
等到舒晏听见呼喊,那只狼已经到了芷馨跟前,芷馨刚要转身跑。舒晏大喊:“芷馨,不要跑,你跑不过它的,转过身,不要背对着它,否则它会咬你的脖子。”
舒晏一边说一边迅速的下了树,向狼和芷馨的方向靠拢,现在那只狼跟芷馨近在咫尺。食肉野兽都有敏锐的观察力,专门拣弱小的那个猎物下手。那只狼偷眼看了一下手拿斧头的舒晏,知道这个人不好对付,它稍微顿了一下,突然猛地扑向了芷馨,舒晏一惊,跑过去救已经来不及,情急之下,他飞出了手中的斧头,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正砍中狼的后跨,虽然狼已负伤,但并不致命,斧头砍中狼之后,却径直飞向山坡下去了。
受伤后的狼更加暴躁,张牙舞爪地又扑向了芷馨。在这一瞬间,舒晏已经挡在了芷馨的前面。舒晏一闪,躲开了狼的利齿,但没躲开它的利爪,野兽的爪子平时缩进肉垫里面,用的时候就伸出来,就像钢钩一样锋利。
“嚓”的一声,狼爪在舒晏的左肩上抓了一下,顿时鲜血就流了出来。鲜血使野狼更加兴奋,正想再扑过来。没有了斧头,舒晏绝无把握赢这头狼,恰好此时若馨赶到,舒晏抓过若馨的斧头,对准狼头就是一斧,但狼头太硬,又砍得偏了些,这一斧也不致命,搏斗了几个回合,此时狼来了一个起落,因后腿受伤,还没来得及站起来,舒晏瞅准机会,对准狼的脖子狠狠就是一斧,这一斧用力过猛,一下砍断了狼的颈椎,挣扎了几下便倒地不起,斧柄也同时折断。
舒晏扔下斧柄,稍稍松了一口气,浑身筋疲力尽。危险解除了,他忙安慰芷馨:“不用怕,现在没事了。”
芷馨却呆滞地望着远方:“晏哥……别高兴得太早了……”
舒晏一怔:“怎么你受伤了吗?”
芷馨只摇头,并用手指向前方。舒晏顺着芷馨的手看去,一双闪着绿光的眼睛迅速向这边靠拢。
是一只母狼。
“坏了,我们全没了武器。”
须臾,这只母狼来到那只死狼跟前嗅了嗅,又用嘴拱了拱,随后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嗷。”
“嗷——嗷——嗷。”在舒晏三人的身后传来同样的三声低沉的带着愤怒的嚎叫。舒晏以为是山谷回声,可回头一看,却彻底绝望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的身后围上来三只狼,正呲牙咧嘴,闪着绿光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三个人。
芷馨和若馨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小孩子,这也难怪,舒晏在他们面前俨然就是保护神了。
“火石呢,狼最怕火了,你们两个谁有火石?”他大声喊。
两个人一起摇头,舒晏心想完了,斧头没有了,火石也没有,虽然还有两根木杆,可离的太远,天黑根本看不清在哪里,即便是拿在手中,对四匹狼来说,两根木杆几乎起不了什么作用,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死就死了吧,可是葬身狼腹实在憋屈,连全尸都不会留下。
他们三个人肩膀挨肩膀站成三足鼎立式,脸朝外,做好战斗准备,明知打不过狼群,但也不能坐以待毙。
芷馨靠着舒晏的肩膀,他们从来没有这样紧挨着过。在这生死关头,她反而平静下来。自己熟读《诗经》,对舒晏的情感都通过《诗经》抒发出来,自己刚刚还默默祈祷,‘乐只君子,福履绥之’,这就大祸临头了,原来这祈祷全是反的。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但从没有过肌肤之亲,生没能在一起,死却死在一起。死就死吧,能和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安心了。我最忌讳的就是《王风》中的那两句,从不吟诵,没想到此刻却最适合我:“榖则异室,死则同穴。”
活着的时候虽然分居两室,但死后要葬在一起。
“榖则异室,死则同穴。”舒晏也附和道。
芷馨一阵欣喜,这一句附和,足以看透了舒晏对她的心意,原来以前对她的不理不睬,全是“道貌岸然的伪装”。
若馨近来也渐渐懂事,他渐渐看懂了他姊姊和舒晏的关系。他也知道这句诗,虽然同在生死关头,不过这句诗他不好跟着附和。
这四匹狼比刚才死的那匹狼要小一点,看来舒晏是把头狼杀死了。四匹狼似乎不着急进攻,因为天越黑,人的视力越不好,而狼却不受影响,对狼越有利。
四匹狼凝视了他们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那只母狼喉咙里突然发出噜噜声响,声音并不大,其它的三只狼也作了回应,看来是要进攻了。狼群缩小包围圈,向三个人围了过来。三个人赤手空拳,对付四只恶狼,他们根本撑不了多长时间,何况还是在黑夜。
狼群在黑夜中如鱼得水,离三个人越来越近,已经近在咫尺,只一口就可以咬断三个人的脖子,为它们的头狼报仇。
正在这紧急关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吼声,随后又传来砰砰的声响,震得山林间的小路都轻微的颤动。狼群吓得呆住,停止了进攻。
这吼声舒晏从来都没有听过,只见两个人拿着火把,坐着一个庞然大物走了过来。在火把的照映下,三个人看得惊呆了,他们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动物,这头巨兽有几头牛那么大,长着一条垂地长的鼻子,鼻子两侧各有一根像长剑一样的巨牙,个头比自己一扬手还要高,如果不是上面坐着人,在野外凭空遇见这头巨兽,绝对比狼群还吓人。
这头巨兽对着狼群怒吼着,并不停地用前脚“砰砰”敲击地面。狼群不敢近前,退缩到一边,远远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