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三月中旬的某一日。
原本平静安宁的特穆尔图淖尔突然变得热闹喧嚣,而且还到处充斥着火药味儿。大队大队的清兵和大明伊犁王府的藩军,从三月初开始,就从东西两个方向浩浩荡荡的开到了这处高原湖泊的东西两岸。
其中从碎叶城开过来的以儒八旗和科尔沁蒙古骑兵为主力的清兵,全都在特穆尔图淖尔西面的热池堡旁,依着山势下了个大大的营寨。营寨还扎得非常认真,掘土为壕,立木为栅,木栅栏里面还用挖壕挖出来的泥土堆出了一圈可以用来掩护射击的胸墙。胸墙里头还有立起了瞭望或是放冷枪用的木塔。一圈木塔里面,又用大车和拒马枪隔出了好几个区域,一部分区域圈养了许多战马,一部分区域堆放了大包小包大堆小堆的粮草,还有一部分区域里面挤满了一顶顶白色的毡帐。这一块块的区域之间,还留出了几条非常宽敞的通道。每条通道,都连接着一座营寨大门和营寨中心的一片空旷地带,还不时又全副武装的步兵骑兵在军旗的指挥下,沿着这些个通道进进出出,或是开去大营各处值守,或是开出大营去各处巡逻。一派大战将临的气息!
而所谓的空旷地带,也不是完全空着的,因为这一片的中间还扎着一座巨大的黄色金顶大帐。
这座大帐是面南背北扎着的,正面朝着南方,大帐门外用十六面八色龙旗,插出了一条甬道。龙旗之下,全都是穿着布面甲,戴着枪盔,背着滑膛枪,挎着腰刀的儒八旗武士,真是威风凛凛,战意昂扬!
而此时此刻,在这座金顶大帐里头,热池堡边上这支人数约莫两万的西清兵的统帅,西清汗王兼大蒙古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却没一点三军主帅的沉稳,只是背着手在大帐里面烦躁的走来走去,显得异常焦急,似乎前方的军情告急了似的。
可是在这座中军大帐当中守着这位西清汗王的,却只有满都护、黄体仁这两个汗王心腹......西清汗国可不是没有大将。虽然康麻子西迁以来,儒八旗的宿将,如张勇、王进宝等人先后凋零,施琅又被康熙汗调往瞿折罗省的坎德拉港,和安置在那里安南绿营兵一起办大蒙古海军,但张勇、王进宝等人的子孙现在都成长起来了,如张云翼、张云翮、王用予、王用宾等人,现在都在胤礽的军中,只是没有被叫到他的中军大帐。
满都护、黄体仁看见胤礽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都按下自己心中的那点忐忑,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安慰起了他们的主子。
“皇上,您尽管放心吧,对面的一切行动,都是照着约定来的,没有一丁点的异常。”
“是啊,臣的骑兵都沿着天山北麓撒出去好几百里了,附近根本没发现其他明军,就只有清池堡边上的一万五千人......比咱们的人还少五千呢,真要打起来,咱也吃不了亏。”
原来特穆尔图淖尔两岸的明清两军是约好了一起来这里装样子的,而且还是胤礽派心腹司马尚去约的。之所以要这样,当然是为了以防万一和掩人耳目了。
胤礽可不是没有一点警惕性的,爸爸要找,自己的安全也要有保证......留得有用之身,才能实现孝子自由啊!
而胤礽要带上足够的军队到特穆尔图淖尔也得有个理由啊!不能明着说找爸爸啊!这要让康熙汗知道了,不得发兵讨伐?
当然他也不能说要夺取整个特穆尔图淖尔,否则孔圣公和科尔沁亲王班第是一定会来阻拦的——这两位现在对挑起和策妄阿拉布坦的战争是没有一文钱兴趣的。因为哈萨克草原足够大,锡尔河流域也足够富庶,而费尔干纳盆地也足够难搞。所以他们根本就不想惹策妄阿拉布坦和大明天朝了。
因此胤礽可以找到的出兵理由,就只有策妄阿拉布坦先出兵了!
而策妄阿拉布坦对于帮胤礽找爸爸的事情也特别上心,得到请求之后二话不说,马上就点齐一万五千伊犁王府下辖的蒙古骑兵,浩浩荡荡的开到特穆尔图淖尔来了。
得到了策妄阿拉布坦出兵的消息。胤礽自然就可以出动了。为了保险起见,自己出了一万五千儒八旗兵,又找班第的儿子,在楚河流域游牧的罗卜藏衮布借了五千蒙古兵,凑出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到了特穆尔图淖尔西岸的热池堡。
虽然这次大兵汇集特穆尔图淖尔的事件根本就是胤礽自己一手安排的,但是他还是有点担心,那个策妄阿拉布坦可是很能打的,而且他背后还有大明天朝!
万一有诈......
刚想到有诈,大帐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和司马尚的声音:“皇上,皇上......臣司马尚求见。”
“快,快进来!”
胤礽也不让人去宣召了,直接就让司马尚进来说话。
外头的司马尚也不客气,撩开帘子就大步流星的进来了,冲到胤礽跟前才行了个打千礼:“臣司马氏给皇上请安了。”
“起来,起来,快说......”胤礽话到嘴边,警惕性又起来了,赶紧给满都护打个眼色。
满都护会意,立马就飞奔出来大帐,然后就听见这家伙嚷嚷起来:“皇上睡下了,要安静,你们都走远点。”
胤礽一拧眉头,这理由找得不对啊!
果然,外头有嘴贱的护军就发问了。
“都统,刚刚司马学士才进去,现在皇上就睡了?这......”
这好像不对啊!
“滚滚滚,这事儿是你问的?”满都护怒吼了起来。
“嗻!”外头的护军这下不多嘴了,一片应嗻之后,全都远远退开了。
大帐里面的胤礽也没心思把乱说话的满都护叫进来数落一顿,而是直接就向司马尚发问了:“见着我阿玛了吗?”
“见着了,见着太上皇了!”司马尚回答道,“太上皇和策妄阿拉布坦一起来了,还带着五万支火枪、一百五十门大炮、二十万斤白糖和二十万银圆......都已经到了清池堡!臣已经验看过了,那可真是堆积如山啊!”
这才是亲阿玛啊!
胤礽马上就感觉到堆积如山的父爱了!
“那朕什么时候能和太上皇见面?”胤礽抖着声问。
听他的意思,印度的那个康熙汗已经不是他阿玛了,清池堡的康熙将军才是他的真阿玛!
“随时都可以!”司马尚说,“策妄阿拉布坦让人在清池堡打造了一条大船,可以往来特穆尔图淖尔两岸,太上皇和策妄阿拉布坦会带着银子和白糖登船,到特穆尔图淖尔的中间等着皇上。皇上可以乘坐热池堡码头上的船去湖中心和太上皇在大船上见面......见完之后,太上皇和策妄阿拉布坦会乘坐另外的小船回去,咱们就可以把银子和白糖连带着那条大船都开回热池堡了。等把银子、白糖搬下船,再把船开回清池堡装运枪炮运弹药,最多跑十个来回,就能把所有的枪炮和弹药都运到热池。运完之后,咱再把船还回去,然后各回各家。”
“好好好......”胤礽连说三个“好”,“司马尚,你最快什么时候能安排朕见到太上皇?”
司马尚算算来来回回的日子,然后对胤礽道:“三日,三日以后!”
“好!”胤礽点点头,眼眶里面闪烁着泪花,“三日之后,朕就能见着亲阿玛了!”
......
三天时间,终于在胤礽焦急的等候中过去了!
就在康熙三十一年,三月二十三日这一天,小胤礽终于在一条大木船的甲板上见到了让他日思夜想的真皇阿玛、亲皇阿玛!
当司马尚从那条大木船上跳到胤礽乘坐的小木船上,把银圆和白糖都已经装在大木船上的消息告诉胤礽的时候,胤礽都哭了......他终于感觉到了十几年来都没好好感受过的父爱!
所以当胤礽登上那条大木船的时候,已经是泣不成声了——这可不是表演性质的假哭,而是真哭成了个泪人,眼睛里面都是泪珠子,都看不清人脸了。
“皇上,皇上......这位就是康熙将军!”
司马尚扶着胤礽,把他搀扶到了常宁和策妄阿拉布坦所在的大木船的甲板上。策妄阿拉布坦和常宁,全都乌纱蟒袍出舱相迎了。看见一身清朝皇帝出门溜达时穿的行装,头戴一顶如意八瓣瓜皮帽的胤礽哭哭啼啼的被人扶上来,两人都知道这是大清末代皇帝同治小爷来了。
策妄赶紧往边上一让,然后轻轻推了一下有点发呆的常宁一把,把他推到了小皇帝跟前,还用蒙古话对胤礽说:“皇上啊,这是你的皇阿玛......如假包换的真阿玛!”
胤礽则是泪眼朦胧,朦朦胧胧的就看见个圆脸汉子被人推到自己跟前,还有人说他就是自己的阿玛,于是就哭着扑了上去:“阿玛,阿玛,我是胤礽啊!”
“儿啊,儿啊,阿玛我终于见着你了!呜呜呜......”
常宁也哭了,同样的真情流露,一点都不假——这就是爸爸看见失散多年的儿子时该有的表现。看得边上的策妄阿拉布坦都有点伤心了,他也想到自己的老子僧格了,居然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而在旁围观的人,这下都相信胤礽的亲阿玛就是眼前这位康熙将军了!
不过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常宁之所以那么伤心,是因为他真的看见自己的儿子了。不过这儿子不是胤礽,而是扶着胤礽的满都护......这是他的亲儿子啊!
满都护也在哭,他是因为实在搞不清楚自己的亲阿玛是谁而哭!如果康熙是常宁,常宁是康熙。那么眼前这位康熙将军就是胤礽的亲阿玛了!而印度的那位康熙大汗就是他的亲阿玛。可是自己的那个亲阿玛为什麼從来都不给自己额外的好處呢?康熙大汗都富有印度了,为什么不肯给自己几百万银卢比花花?
一想到亲阿玛不爱自己,满都护也哭得跟个泪人差不多了。
这半个甲板的人都在哭,可把拄着拐棍站在船舱门内的纳兰明珠给看傻了——他现在是“天使”,是代表朱和墭朱爸爸来和胤礽谈判的!
和康阿玛、常阿玛相比,朱爸爸才是真爸爸,认了朱爸爸,一年就有二十万银圆、二十万斤白糖,火枪大炮什么的先给这些用着,真打起来了不夠用的时候,朱爸爸还会再给!
有爸如此,夫复何求啊!
可是那么好的事儿都撞上了,那个胤礽怎么就一副快哭死的模样?而且胤礽、常宁他们父子相认哭一哭就算了,可是策妄阿拉布坦和胤礽身边的那个傻小子干嘛哭得那么伤心?难道他们俩也是父子?不对啊,策妄阿拉布坦才二十几岁,那小子看着也有十七八了,十岁当爹?
想到这里,纳兰明珠就嗯咳一声,拄着拐棍从船舱里面出来了,出来后就张开喉咙大声道:“别哭了,父子相认那是喜事儿......喜事哭多了可不吉利!而且咱们还有正事儿要说呢!”
他这一咋呼,甲板上的胤礽、常宁、策妄阿拉布坦和满都护还真就不哭了。站在胤礽边上的司马尚则从口袋里面摸出一条手绢递给了胤礽,笑着说:“皇上,这是大喜之事,还是双喜临门啊,您就别哭了吧。”
“嗯嗯......”胤礽接过手绢,用力擦了擦眼泪,眼泪一擦干,眼睛也“擦”得雪亮了,就可以好好看看自己的亲阿玛了。于是他定睛一看,就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样有一张圆脸的中年男人在那里抹眼泪。
都是圆脸,这就是亲阿玛啊!没错了!胤礽刚刚确定常宁就是亲阿玛的时候,突然又发现哪儿不对了。这个亲阿玛的脸上是不是太干净了?那一脸麻子呢?康熙可是人送外号康麻子的,全天下都知道他有麻子,这个怎么没有麻子?
想到这里,胤礽就问了一句:“阿玛,您脸上的麻子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