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声音在化工厂内响起,老远就听见孩童的哭闹声,女人的哭泣与老人的喝骂声不绝于耳。
欧阳生刚刚乘坐出租车抵达化工厂,就发现门口停了几辆单位车辆,赶忙冲了进入,却发现柳月如搀扶着赵立,一旁的秀琴拉着孩子,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有一队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对化工厂进行土地测量,而赵立与与秀琴栖身的铁皮房子也已被拆走,留下满地的生活用品;
最为显眼的,是一堆包装精致的骨灰盒,足足有数十个,它们原本被藏在床底下,如今房屋被拆,赤裸裸的暴露在阳光之下,显得格外凄冷。
秀琴满脸泪水,哭肿的双眼艰难的看着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人前坚强的她此刻再也坚持不住,放声痛哭。
原本就是一场困难重重的维权平冤,现如今更加没有希望了。
她感觉对不起死去的丈夫,对不起那些枉死的工友,若非紧攥孩子的手,真想追随丈夫而去,离开这个冰冷的世界。
讨一个公道,原来这么难。
欧阳生朝着柳月如看了一眼,后者递出一个茫然的眼神。
拦住一名正在测量的工作人员,欧阳生问道:“你好,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戴着金丝眼镜的工作人员看了他一眼,解释道:“我们正在测量土地实用面积,现场清理。”
“做什么用的?”欧阳生看了一眼赵立,失去栖身之所的他愤愤不平的与一名女子在争吵。
工作人员一指那名女子:“你去问我们领导吧,我们只是按照流程办事。”
“谢谢。”
欧阳生径直朝着女子走去,离得近了,发现女子的年龄并不大,约摸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身职业装,蓬松的头发让人感觉很亲切。
“你们凭什么拆我的房子!凭什么!”赵立指着女子的鼻子质问。
女子也不动怒,用官方的口吻回答:“大叔你别激动,这片土地原属于恩泽化工厂,但因为工业事故导致工厂覆灭,我们土管局也是按照相关规定来回收土地的,请你谅解。”
“我管你是什么人,拆我房子就是不对,你今天必须要给我个说法!”赵立不依不饶,他原本不是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但是危及到秀琴母子,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
女子淡淡一笑,良好的职业操守让她生不起气来,反而更加耐心的解释道:
“大叔,土地资源本就属于国家,我们也是按照规定办事,你们所居住的房子属于危房、违章建筑,拆除也是合情合理的。”
“合理?你把房子给拆了,就叫合理了?”
女子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眼底有了一丝不耐烦:“我叫曲婉蓉,现居土管局副主任,对你造成的不便我深感抱歉,但是规定就是规定,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申请国家扶持,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主任了不起啊,主任就可以随便拆人家房子了吗?”赵立瞧见欧阳生走过了,口气一缓:“那国家扶持,我们三个人都有吗?”
曲婉蓉深深一笑:“是的,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们过去的,现在时间还早,相信今天就可以解决,你放心,肯定不会让你们流落街头的。”
赵立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秀琴的肩膀:“三儿他娘,要不,就按照这位领导说的办吧,以后的日子还长呢,肯定还会有办法的。”
秀琴面如死灰:“办法?厂都没了,还有什么办法。”
欧阳生将一切看在眼里,不由自主的对曲婉蓉多瞧了几眼,对方态度分明,办事效率也高,公正之中带有柔情,让人忍不住报有好感。
只是在她和睦的笑容背后,欧阳生总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阴气,似乎被冤魂缠身一般。
他在看曲婉蓉的时候,对方也在看他,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与柳月如:“你们二位是……”
欧阳生解释道:“我们先前与赵大爷有些缘分,今天听说出事了,特意过来看一下。”
曲婉蓉立马明白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秀琴见到欧阳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冲过来问道:“领导,你不是说帮我调查的吗?结果怎么样了?”
欧阳生顿时吓了一跳,他先前调查员的身份可以编造出来的,在这些正式员工面前很容易被拆穿的。
他赶忙拉着秀琴走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这件事情很复杂,我们目前也还在调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先跟他们过去安顿下来,一有结果我立马通知你。”
秀琴蹙着眉,有些狐疑的看着欧阳生,再一次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看着秀琴的神情,欧阳生心头慌乱,面上却故作镇定,指甲已经在手心掐出血印。
想了一下,欧阳生继续说道:“你不知道,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我们也是在秘密调查,所以进度有些缓慢。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万一打草惊蛇,对方有所防范那就麻烦了。”
秀琴叹了口气,权当做死马当活马医,维权讨公道的道路太难,她目前也只能选择相信欧阳生,但是已经不像当初那样抱有太多希望;
她决定先安顿下来,一有机会就继续上访,用自己的方式为丈夫和工友们平反。
在一起商量好细节后,曲婉蓉果然信守承诺,排了一辆车来收拾赵立与秀琴母子的东西,并当场打电话给收容所的同志。
秀琴小心翼翼的整理着地上的骨灰盒,若不是上面写有名字,她已经记不清哪个是丈夫的了。
其中大部分尸首被家属领走,留下一些无亲无故的,或者夫妻双方都遇难的,悉数都在这里了。
他们生而残疾,是恩泽化工厂接纳了他们,并当做正常人来看待,没有任何歧视。
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了归属,感受到了社会的温暖,却葬身于无情的爆炸当中。
曲婉蓉临行前看着骨灰盒发呆,秀琴忙碌而又仔细的身影,让她莫名的感触,不知不觉间,竟然湿润了眼眶。
当测量完毕,曲婉蓉便带着所有人离去,这块土地终将会拍卖给下一个开发商,然后重新焕发生机。
出了化工厂,看着所有人离去的背影,欧阳生一直注视着曲婉蓉,总感觉心里怪怪的。
柳月如站在他身边,注意到他的目光,忍不住调侃道:“怎么,对她有意思?”
欧阳生坚定的摇了摇头,背过柳月如开启真视之眼,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