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就要升到四年级了。由于村上的学校是三年制,这时候要到马莲河对面的宫河小学去上学。看起来隔了一条河,由于那时候没有跨河桥,要去宫河小学,得翻两座山。山路一般都很窄,像羊肠子似的,在山梁与沟壑间弯弯曲曲来回绕。夏天的风从山梁上吹过,山崖呜呜作响,给人感觉像猛兽藏在暗处叫嚣一样。那个年代,村里经常有狐狸、野猪等野兽出没。为了安全,我们清晨走学校时,都是手拿木棍,一个叫上一个,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行。
夏天遇到阴雨天,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滑的动不动就一个狗吃屎爬在了地上,直到进了学校,身上泥,手上泥,常常在教室的滴水下接水洗手。不过,夏天咋说比冬天好一些。冬天黑的早,亮得迟,鸡叫二遍,就得下炕出门。遇到阴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每当遇到这种天气,我们就提个煤油灯照路,宛若已故女作家冰心笔下的“小桔灯”。这次我提,下次他拿。家里缺少煤油的,就拿个火把前行。遇到大雪了,虽然不用照明了,但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踏得脚下的雪咯吱咯吱的响。北风卷着雪花,打在脸上,像刀割似的。尽管妈妈给我做了棉手筒,但在小学的那几年,每到冬天,我的手就肿了,有的地方掉了皮,在红滋滋的地方可以挤出灰白的脓。奶奶说这是冻疮,一年冻坏,年年复发。为了根治冻疮,有一年我家在杀猪的时候,奶奶将我带到杀猪场,当猪被一刀子捅倒后,在往出喷血的这个瞬间,奶奶赶紧把我拽到猪跟前,将我冻伤的手往血口里塞。那时我年龄小,第一次见那血淋淋的场面,吓得不敢靠近,躲在奶奶的身后不敢伸手,硬是被奶奶塞了进去。之后就感到热乎乎的,拔出来时手成了个血疙瘩。由于猪血要做灌肠,别人是不允许这样做的,只能自己家杀猪时,才有这样的机会。
从那以后,第二年冬天,我手上的冻疮没有那么严重了,到了初中,基本就好了。由于去宫河小学的路况差,好多学生因此而辍学了,最后我们村上就剩下我和斌赦、俊辉、艾娃四个男生和三个女生了。那时候,我们四个男生愿意了,还叫上女生一同上学了;不愿意了,我们四个就故意躲开女生。有一天,我们听见山下有人唱歌,仔细一听,是那三个女生,在唱《外婆的澎湖湾》。估计她们是害怕野物袭击,为了壮胆,就唱起了歌。远远看去,一盏灯在山坡上移动,那歌声在山风的干扰下一阵轻一阵重的,好像把音调也给吹歪了,不咋好听,因此我们就学狼叫,故意吓唬他们,这样的情景不止一次。
虽然那个年代村里没电,但隔上几个月,还能看一次电影。记得有个叫《小花》的电影,在我们村里放映后,好多学生学唱《小花》插曲。有一次,那三个女生见我们不理她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故意在我们后面唱《妹妹找哥泪花流》,我们四个不知道针对谁唱的,你猜来我推去,谁也不愿担当,只听她们在后面咯咯地笑,也不敢回头去看。
当年上学根本没有钟表,上学全靠看“北斗七星”,或者听鸡鸣掌握时间。但每当遇到月夜,特别是皓月当空之夜,月亮一气照到天亮,掩盖了北斗星,鸡也把握不来时间了,往往比没有月亮之夜叫得早。遇到这个情况,我们就比较难断时间,不是迟到就是早到。有一天夜里,由于是月夜,斌赦大致在夜里两点多就来叫我了,我们四个男娃娃刚走到沟底,碰见那三个女娃娃在等我们。到了学校后,发现大家都来得太早了,我们就相互依偎大门旁,感觉睡了一觉,学校的大门才打开。在等开校门期间,有个女生提出以后想和我们几个男生做个伴,上山时搭个伴。我立即说:“可以,咱们是男女两个队,你把你的队带好,我把的队带好,咱们每天早上五点准时在山口汇合,一起上山,谁磨蹭就拉下谁。”
从那天起,这几个女娃娃天天像影子一样遛在我们身后,既与我们保持着距离,又形影不离,那时候的男女总保持着距离,不像现在娃娃,有的在小学都交男朋友。
有一天,下着雨,我们几个沿着蜿蜒而泥泞的山路往上走时,听见有人摔倒了,我回头一看,是个女生,她被滑的往下溜了一截。我突然心血来潮,大声说道:“我长大后,一定要挣好多好多的钱,把咱们铁李川所有难走的路都修好!”
斌赦当时即说道:“别吹了,小心门牙吹掉!”
估计那时候我就有点争强好胜,就说道:“真的,不信你们走着瞧!我将来一定要挣钱,要挣到好多好多的钱!”
没想到三十年后,我真的挣了钱,也践行了儿时的戏言,这是后话。
农村实行私营化之后,农民的思想观念放开了,家家都盘算着怎样过好自己的日子,怎样改变自己的家庭现状,因而村里的农贸市场日渐活跃了起来,滋生了一些私营作坊或企业。父亲见村里有了收购石料的,在耕种之余,带领我们全家就地取材——在马莲河河里捞石头,淘沙子。那年头,捡一吨石头只有几块钱,由于家里太穷,父亲热衷于这种微博的收入,每年只要河面消开,父母就下河了。那些年,我经常从学校回来,只要往山边一站,就看见父母像大虾似的弓在河里在河里,河水泛着白光,在他们身边悠悠颤动。
捡石头淘沙子对于我家来说,只是一个副业而已,为了家庭的全面发展,父亲也在土地种植、家庭养殖方面下起了功夫。所以,养猪、养羊也成了我家的副业。由于我年龄小,且比较瘦弱,干不了捡石头的活儿,但放羊喂猪割草的事儿还是能干的。因此,有空我就去放羊。那时放羊也有其他和我同龄的伙伴,我们经常将羊混在一起放牧,为了便于区分辨认,我们给各自的羊背上都打了号。每天把羊赶到山上后,我们就坐下来玩扑克,要么就是割草捡羊粪。铁李川的山沟起起伏伏,沟对沟,山连山。虽然是个学生,但至今我对每个沟每道坡都记得很清楚。我不知道其他放羊娃的平时心里想的是什么,每当我把羊赶到山洼里,看到它们在空旷的山沟里慢慢行走时,我就盯着羊发呆,幻想眼前的三只羊变成了三十只,三百只,三千只。我赶着这庞大的羊群,穿梭在山洼里、沟壑里、河道里行和村间小路上,我从羊身上剪下了好多好多的羊毛!我用架子车拉着堆积如山的羊毛去集市上出售,吸引了好多目光,我拿到了好多的钱,在山下那平坦的田地上建起了阔绰的砖瓦房……
那时候,尽管年龄小,但动辄心里就有了无穷无尽的幻想,尤其待在山里时,我感到若隐若现的远山和天际边浮动的白云把我的心扯得很远,我的耳朵虽然听到的是清脆的鸟鸣声和哗哗的流水声,但是更多的时候,我听到自己跟自己在对话,譬如羊下了几只羔羊?羊毛卖了多少钱?养羊人太多了,卖不出去咋办?有时候,我想把这种对话写了出来,但感觉语言不能完全表达我的想法时,我就画,不仅爱画BJ天安门,画牛羊牲口,有一次,我还神使鬼差,画出了一座大房子,这座房子就坐落在山脚下,里面有宽大的院子,有好多房间。我给每个房间都分了人,奶奶住一间,父亲和母亲住一间,哥哥和弟弟住一屋,给姐姐单独给个小房子,给我画了个大房子,里面有写字台,有台灯,有装书的柜子和抽屉……反正,那时候,我的脑子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有时盯着天上的白云想,有时望着远处的山峦想,有时候,看着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手想。由于经常爱联想和幻想,心里总涌动着一种朦胧的、而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我的梦想吧。
当然,作为一个山村孩子,我和其他孩子一样,脱离不了山村孩子的野性,上树,嬉水,打架,掏山鸡蛋,我的身边总有几个形影不离的伙伴,和我一起上学,一起玩耍,我给他们的印象是活泼,调皮,不安分,甚至也有点早熟……但是,每当我回到家,我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爱独处,沉默寡言,在家里人的心目中,我的话比较少。除过按部就班地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之外,剩下的时间,我就是玩弄书本。那个时候的父母整天为填饱肚子脱贫致富而忙碌,对我们的学习不像现在家长这么重视,我在疏于监督的情况下,自然是一种信马由缰的学习方式,就像我们把羊赶到山里,吃饱没吃饱都算溜了一趟山。因此,对于我发呆的举动,以及心里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父母几乎不问不理。
姐姐初中毕业后,也加入到了捞石头的行列。整个家庭,就是我一个学生了。父母见我多少具备一点学习的潜质,就把望子成龙的目光聚焦到了我的身上,希望我念成书,走出家门,打破太爷以来家族中没有出过“状元”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