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吃完晚饭,凌二没事就往日化厂的那间小屋子钻,这就是所谓的实验室了。
实验室不大,只有二十来个平方,还是铁皮和石棉瓦搭的,白天吸热,晚上闷热,为了降温,只能开风扇,不过为了不影响试验,三台电风扇都是在地上放着,轰隆隆的响。
五个研究员,在里面忙忙碌碌,包括老板梁成涛,都是兼职,也是没谁了。
没有凌二想象中的高大上,全是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试剂和实验设备。
“不含磷吧?”对化学上的东西凌二其实真心不懂,他擅长的还是物理学这一块的。
“不用磷做洗衣粉简单,无非是碳酸钠、偏硅酸钠、聚丙烯酸钠、4A沸石、柠檬酸钠、硼研做助洗剂,后面费点时间就行,”梁成涛笑着道,“主要难题是你说的是不伤手,怎么加柔顺剂,这个配比不好掌握,多了成本高,少了没除污效果。”
“不伤手,无污渍,不残留。”凌二道,“这是咱们的核心卖点,就是市场竞争力的问题,如果想长久,必须得做到。”
“实验选取与洗衣粉中阴、非离子配伍性好的柔软剂,并做相应的原料柔软测试。筛选出了柔软性能较好的柔软剂加入洗衣粉中,进行量的筛选和优化,检测洗衣粉的去污、柔软性能。”梁成涛一边往滴管往玻璃杯中滴黄色的液体,一边和凌二解释,“说白了,就是碰运气,具体哪种能成,谁也不知道。”
江贤磊在一旁接话道,“刚刚梁老板说的,配方和工艺不是问题,关键是选择最优,一定能成功的。”
他得对得起人家给的八百块钱工资。
凌二在里面站了十来分钟,有点透不够气来,何况空气中还有某种试剂的怪味,他担心的道,“安全措施做好,不会对人体有什么伤害吧?”
他对化学品本能的有排斥,大部分多多少少都有毒性。
江贤磊道,“不会,就是味道不好闻,热稳定性低的试剂我们都是放在冰箱里。”
凌二看了看放在墙角的冰箱,整个实验室里最值钱的设备,也是进口的,因为没二手的,买的全新的。
日化厂一切上了正轨,凌二第一次见到了日化厂的法人代表温春华,四十来岁,中等个子,削瘦,白衬衫,黑皮鞋,脑袋梳理的一丝不苟,干巴巴的方脸,小眼睛上戴着厚厚的镜片,一个崇尚诗意的文艺老男人。
“来,小二啊,你看看我这首诗写的怎么样嘛。”只因为凌二夸赞了两句,温春华认为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所以也随着王刚等人称呼凌二为小二,他拿着手里的纸片子,摇头晃脑的道,“浦江公交二毛钱,坐在车上梦还延。经年此景堪虚设,春风已绿仃洋沿。”
念完后很期待的看着凌二,只有凌二才能理解他的诗,其他人就没有这个文学欣赏的素养。
“温大哥,逐句地看完这首诗以后,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震撼啊!
题材独具匠心,引人入胜,平淡中显示出不凡的文学功底。是我辈应当学习之典范。”反正废话不要钱,凌二夸赞起来人毫不吝啬,“大音希声,大象希形。我现在终于明白我缺乏的是什么了,正是你那种对真理的执着追求和楼主那种对理想的艰苦实践所产生的厚重感。
谢谢您,温大哥,我真的很激动啊。”
“哎呀,哎呀,你这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温春华松开凌二紧紧握着的手后,笑呵呵的挠挠自己的油光蹭亮的脑袋道,“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这是我的拙作而已啦,只是和你交流一下,相互学习,互相进步。”
凌二道,“我知道无论用多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楼主这首诗的精彩程度都是不够的,都是虚伪的,所以我只想说一句:您的这首诗太好了!
我愿意一辈子的看下去!”
真正不好意思的是梁成涛,凌老二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那种话来!
接着又听见凌二道,“但是...”
认真的停顿了一下。
他心想,原来凌老二良心发现了,不忍心再继续瞎白话了。
“怎么,有问题,请一定批评,我洗耳恭听。”温春华紧张的很。
凌二严肃的道,“这是一首里程碑式的诗,拔高了整个人类的智商,单枪匹马,把中国诗歌提升到了世界水平。
你让后来人怎么超越啊?
温大哥啊,我由衷的觉得,你这首诗还是不要发表的好,不然引起轩然大波,是对年轻人的伤害。”
“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温春华感慨道,“从爱护年轻人的角度,我还是要淡泊名利,深藏功与名。”
凌二道,“像你这么深明大义的不多了。”
梁成涛在一旁听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温春华道,“小二啊,像你这么有文学修养的也不多了。”
“还是得向你学习。”凌二从来不随意吹捧人,这家伙简直是移动历史教科书,随便找个历史知识点,就没有人家不知道的,之乎者也,史记上原话都能背出来,不服气不行。
关键是方向跑偏了,本可以靠历史知识著作等身,结果却偏偏去做文艺青年,不是那块料啊,尽是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精神病呢。
温春华心情大好,梁成涛递过来的文件,看也没看,十分爽气的签了自己的名字。
梁成涛递给他一百块钱,他皱着眉头没接,冷哼道,“这是什么意思,钱来钱去非我钱,我钱足够我消费。
养家糊口已富足,今生不求富丽房。有辱斯文!”
“不是,温大哥,”凌二从梁成涛手里接过一百块钱,塞进温春华的口袋里,然后拍一拍道,“知道你高风亮节,乐于助人,但是这你必须拿着,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伟大的文学事业。”
他越发佩服温春华,自己没正经工作,偶尔打个零工,一个月下来,赚的那几块钱都不够喝酒交朋友的。
家里俩孩子,穿衣吃饭,全靠老婆做公交调度的老婆撑着,穷成这样了,还能做到视金钱如粪土,这是什么精神?
“哎呀,下不为例。”温春华满意的很。
他往日化厂跑的更频繁了,着实是因为知音难求啊。
凌二倒是不烦他,只是不会和他谈什么文学,喜欢听他说历史,跟说相声似的,阴阳顿挫,昂扬向上,甚至幽默的时候,还能发现他的可爱来。
日化厂终于停下来了广告,因为产能更不上了。
王祖勋是全能的,管车间,管销售,梁成涛和凌二倒是没有了用武之地。
梁成涛干脆把车子给了王祖勋用,自己只有晚上才来实验室,一直忙到晚上十一二点,有时候太晚,直接在凌二等人的宿舍睡。
凌二更是清闲,不过要开学了,股票的收益眼前是看不到,他必须得另辟蹊径找点财路,不然大家伙这趟算白跑。
“走一走看一看,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南来的北往的,去过美国的,到过香港的,走过南的闯过北的,游过山的玩过水的,留过学的访过美的,大街上面亲过嘴的。没赚大家一分钱,只为厂家做宣传。上过电视上过报,全国人民都知道,不骗人民不骗党,合格产品才出厂...”
热闹繁华的市口的喇叭里,传来了王刚雄浑的声音,拿着大喇叭,他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
不过也高兴,一万多块钱的击剑衫,一个上午就卖的差不多了。
他看看在街对面卖耗子药的凌二,还没怎么开张,人坐在小马扎上,都快睡着了。
凌二也不是万能的!总有不如自己的地方!
一想到这里,他对着喇叭喊的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