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魔女的滋味
被一只傻鸟开口讽刺,克莱恩自是不能坐实了它的发言,立刻组织起语言回击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爱丽丝呢?”
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刚刚从楼下传来的声响分明是爱丽丝和梅丽莎、和班森的对话,怎么上个楼的功夫,人就没了?还变成了一只莫名其妙的、开口就嘲讽他的鸟?
——等等,会说话的鸟……
克莱恩蓦地回忆起数周前的塔罗会上,“正义”小姐略有些慌乱地向他和“倒吊人”请教,动物喝了魔药该怎么办……
他的心中升起了某个猜测。
莫非,眼前这只鸟是服用过魔药的非凡生物?
这么想着,克莱恩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场景过于异常,如果被班森或梅丽莎发现一只鸟竟然口吐人言,那可就大事不妙!
本着保密原则,他赶紧回头找出纯银的小刀,以刀刃喷薄而出的灵性构筑好了密封卧室的无形之墙。
“哼,我才不是什么东西!”单纯憨傻的白鸟丝毫不关注他的行动,顾自在衣帽架上停驻站稳,扭过脑袋极为人性化地发出了满是不屑的稚嫩嗓音,“爱丽丝有事,让我来负责观察你的那个,什么药的试验。”
……咳。
憋住差点就要漏出嘴边的笑声,克莱恩收起银制的小刀,努力将关注点转移至白鸟所说的后半段内容,旋即略微皱起了眉。
“她让你来负责观察试药的情况?为什么?万一出现了什么副作用,你能有办法立即处理对应吗?”
“爱丽丝没告诉我原因,她只说了她现在有重要的事要忙!另外,我不知道什么副作用的事,爱丽丝没告诉我要怎么处理呀!”白鸟脆生生地回道。
……还能比这再不靠谱点吗?
忍住嘴角抽搐的冲动,克莱恩揉了揉额角,正要再追问点什么,却听白鸟扑腾数下翅膀,长长地啾鸣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爱丽丝说过,今天的药膏是调配好的完成版,让你放心用。”
“完成版?不会再有副作用了吗?”
克莱恩对此表示深深的怀疑,毕竟就在昨天,他还被那药膏坑得跑了趟厕所,搞得脸面全无……
“我也不知道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问题,爱丽丝会来解决的吧。”
白鸟说着,极其人性化地卷起了一小罐糊状药膏,翅尖指了指床铺的位置。
“……我自己来吧。”克莱恩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想象让一只鸟来给自己涂抹药膏的画面,于是果断接过了那只小巧的罐子,自觉走进盥洗室里,熟练而飞快地完成了抹上药膏的这一步骤。
待他重新穿好衣物、推开盥洗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憨傻的白鸟垂头丧气地,望着一堆被从底层抽屉里翻找出来的物品,摇头又哀叹。
克莱恩仔细一看,爱丽丝之前交给他的几瓶炼金药剂赫然在列。
“你偷翻我房间?”他顿时感到有股无名的火气上涌。
“我只是想看看,你这个房间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结果……这些不都是爱丽丝的药剂嘛。”白鸟眨巴着绿豆小眼,莫名地透露出了一点羡慕又嫉妒的味道,“看不出来,书呆子,你竟然还有当小白脸的潜质,就连我……爱丽丝都没给过我什么好东西。”
这鸟……知道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吗?就敢这么乱用?
克莱恩一时差点无言以对,好在及时回忆起自己被打乱前的思路,摆出严肃的表情,清了清嗓:
“你是爱丽丝养的宠物?如果我判断得没错,你应该是服食过魔药,成为了非凡生物……你服用的是哪条序列的起始魔药?”
大概是爱丽丝曾对它说过什么,这只情绪极其丰富的白鸟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摆出满脸“我凭什么要告诉你”的表情——天知道克莱恩是怎么从那张鸟脸上看出表情的。
然后,它老老实实地啾啾叫了两声,表示自己不是宠物,而是爱丽丝的使魔,服用的魔药是序列9“偷盗者”。
难怪感觉它多少有点盗窃癖,会为了寻找值钱的物品偷翻他的房间……
克莱恩有些恍然,旋即意识到,这只鸟应该是在爱丽丝的指点下进行着“扮演”,借此消化魔药中的力量。
另外,它提到自己是她的使魔……就是那种,和主人之间存在联系的魔法宠物?
这么想着,他试探性地问道,爱丽丝是否能够知晓他们此时的对话内容,白鸟反倒露出了自豪的神情,振翅从衣帽架上飞到了他的书桌。
“我和爱丽丝是紧密相连的!我知道的事情爱丽丝都能知道!你要是敢说我坏话,爱丽丝知道了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我和这死鸟的相性一定很差。
克莱恩露出敷衍的微笑,权当没听到这只小鸟的幼稚言论,试图从它口中套话,问出爱丽丝今晚的具体去向。
可惜白鸟完全是一问三不知,今晚的药膏成效似乎也如爱丽丝保证的那样相当不错,没有在他身上产生任何副作用。
因此直到魔女的使魔拍着翅膀飞出窗外,他也向后仰倒在了软软的床铺上,望向被煤油灯照出昏黄光晕的影子,都还有点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人真的是一种非常矛盾的生物。
当某些突然闯入生活之中的人与事形成习惯,再要摘除这个习惯就好像有些困难了。
爱丽丝似乎已经离开了他的夜晚。
若不是每天早上,克莱恩还能在下楼时见到恬静微笑着的貌美少女,与她互相道起早安,他甚至以为她已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
之后连续几天的晚上,都是由那只名叫夏娃的知更鸟使魔前来担任观察员的工作,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克莱恩闲扯点不太有营养的话题。
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活仍在继续,她的生活同样在继续,谁也不会因为缺少了一点共处的时间就变得和以往有所不同。
周五当晚,值夜者小队突袭了“女巫”特莉丝的藏身之处。
虽然没能击杀、或是捉拿对方,但他们也成功挫败这名女巫的邪恶谋划,挽救了被她盯上的至少几十条性命——这其中包含了当初苜蓿血案中幸存下来的人们。
遗憾的是,经值夜者们的调查发现,特莉丝仍已借助黑魔法咒杀了十名无辜的可怜人。
受害者的名字被雕刻在自身对应的木雕偶人上,不幸遇难的灵魂充满了哀伤与怨念,徘徊在阴冷的祭坛旁不愿离去,直到克莱恩用仪式魔法安抚了这些迷途魂灵,他们才真正地沉眠于安宁的黑暗。
在那之后,克莱恩和同样身怀秘密的伦纳德颇有默契地一唱一和,合作揭露了“刺客”序列魔药的后续真相,揭露了“教唆者”特里斯变性成为“女巫”特莉丝的惊人事实,令队长邓恩和其余队友一时震惊无言。
唯一可能会有的疏漏……便是那位拿着“小三”的头发和血液,来找他占卜“捉奸”的丰满妇人了。
可她见到特莉丝的通缉画像时立刻尖声叫喊了起来,指着画像上气质温文甜美的漂亮姑娘,嘴里吐出污言秽语,不断咒骂这个勾引了她丈夫的女人,就好像真的发生过那么一回事似的。
在这个缺乏刑侦手段、破案基本全靠猜的时代,人证物证俱全的情况,就足以证实一桩全然莫须有的罪名。
现在哪怕特莉丝得到辩白的机会,跳出来说自己根本就没当过小三,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她的清白。
当然,特莉丝的所作所为可比破坏夫妻情感、破坏他人家庭何止恶劣了千倍百倍,克莱恩对此深恶痛绝,只恨自己没能占卜出她逃离廷根所乘坐的蒸汽列车具体班次,将这个通缉犯绳之以法。
时间就在波澜起伏后的短暂宁静之中平稳流逝,克莱恩持续着他近乎三点一线的生活,规律单调,但也足够充实。
周六,值守查尼斯门;周日,补觉之后就去占卜俱乐部,再回公司向队长和队友们暗示“扮演法”;周一,买菜做饭加组织塔罗会……
嗯,除了缺少某位异世界魔女的参与,令人有些小小的不适应以外,克莱恩觉得自己每一天都过得还算脚踏实地。
那些怪异的、诡异到令人心悸的巧合似乎彻底远离了他的日常,沉淀出一种叫人贪恋的平和安乐感。
日期平稳进入到八月中旬,一桩偶然的超凡事件打破了萦绕于廷根市的平静。
那原是一起失控事件,一起普通的……代罚者失控事件。
事件发生的当时,克莱恩正与老尼尔一同抵达码头区的恶龙酒吧,准备去地下交易市场购买一些材料。
结果他们才刚踏入酒吧大门,满脸凝重表情的酒吧老板、前“代罚者”队长斯维因便靠近过来,向两位一老一少的值夜者求援,请他们帮忙处理那位陷入失控的原“代罚者”。
克莱恩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紧急事故,自身又只是个毫无战斗手段的“占卜家”,他能做的就只是跟随着老尼尔的步伐,一同与那位前“代罚者”队长狂奔至码头,捏紧口袋里的“沉眠”符咒,做好了随时给失控者丢上一发的准备。
然而变故在此骤生,故事也由此迎来了令人匪夷所思的转折。
风平浪静的塔索克河面,突然席卷而起了十余米高的汹涌巨浪,如同被一场小型的海啸冲击似的将所有停泊在港口的船只拍打得几近翻沉,声势浩大恐怖,甚至连身处河岸边的克莱恩一行都不得不因此停下脚步,相互无言地凝望着眼前的反常灾害。
可怕而又诡异的巨浪来得突然,消失得也飞快。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塔索克河便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过往无异地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出明亮的光芒。
只是码头区在短暂的沉寂过后,便从各处角落爆发出了蚊蝇般嘈杂喧闹的声音。
有人将头探出船舱,惊恐地呼喊质问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有人顾不得脱去衣物,急忙跳入水中抢救那些被巨浪拍入河水里的货物;有人疯癫地哭着笑着,大叫着末日来临,跌跌撞撞地走到河边……
那个哭喊着末日的家伙,正是恶龙酒吧里那位天生的半个“怪物”,灵感异于常人的阿德米索尔。
克莱恩只来得及扫了对方一眼,便听身旁的前“代罚者”队长斯维因重重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抓紧时间!失控者很可能会趁这个机会逃出包围,跳入河中脱身!”
闻言,喘气不已的克莱恩与老尼尔都是神色一凛,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拖着狂奔后疲乏的身体跟上人高马大的斯维因老板,快速接近了那艘载有失控者的货船。
或许是近期的格斗训练起了效果,克莱恩很快便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节奏,缓过劲来。
然而一行三人越是靠近,就越能感受到货船上那阵令人不安的死寂,没有打斗声,没有呼喊声,仿佛就连呼吸声,也只剩下了刚刚通过舷梯的三人或急或稳的吐息节奏。
克莱恩注意到,在前方开路的斯维因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对方甚至无暇顾及身后两位缺乏正面对敌手段的“辅助人员”,蹬蹬蹬在货船甲板上狂奔起来,越过半挂着船帆的桅杆,冲向了船头。
为照顾破旧风箱般喘气的老尼尔,克莱恩谨慎地从腋下枪袋中抽出左轮手枪,将击发位调整好,并晚了那位前“代罚者”队长几步走到前方的船舷旁。
率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贯穿了甲板的大洞,其次才是躺在一旁口鼻流血、意识陷入昏迷的代罚者队员。
似是已检查过这名伤员的情况,斯维因正跪坐在负伤代罚者的身侧,从衣兜中取出某样药剂模样的小瓶,将里面的液体灌入对方口中,随后略显强硬地摇醒了他。
负伤的代罚者在药物作用下逐渐转醒过来,他双眼几乎无法睁开,却仍是下意识蠕动着嘴唇,艰难地吐出了一段断续的话语。
“老……老史蒂夫……趁着巨浪逃走……埃里克,埃里克……重伤,被卷入了水中……”
浑身散发着酒气的斯维因仿佛瞬间褪去了身为酒吧老板的邋遢模样,眼神锐利地起身,沉声拜托两位值夜者分出一人照看伤员,另一人负责前往代罚者小队驻地汇报情况,而他自己则是扔下肩头披着的海军军官服,纵身跃入了水中。
克莱恩自觉担负起了报信的跑腿任务,让老尼尔留在原地照料那位伤员,心情略显沉重地赶到代罚者位于南区的驻地,将发生在码头港湾的不幸事故告知给了那些扔开手牌的非凡者们。
往后的流程暂时按下不表,总之,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克莱恩从摇头叹息着的老尼尔口中得知了这桩超凡事件的后续。
代罚者们几乎出动了所有通熟水性的成员,去寻找在巨浪中逃脱的失控者,去搜救那名身受重伤的年轻新人。但他们找遍了码头区及附近的水域,就差派人沿着塔索克河的流向彻底挖掘一回,却都没能发现那失踪两人的踪迹。
他们就仿佛融入广袤海洋的渺小水滴,彻底消失在了这座城市里。
在老尼尔时断时续的叙述中,克莱恩逐渐回忆起了一段不算太久远之前的经历。
那是他第一次参与值夜者的危险外勤,第一次见到诡异而可怕的封印物“2-049”,第一次亲手击杀密修会的“小丑”敌人……
战斗的尾声时刻,一名戴着风暴徽章的老人靠近过来,礼貌地向值夜者们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而后,他留下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年轻代罚者,让那个名叫埃里克的年轻人协助他们清扫现场……
失控……
克莱恩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语的发音,头一次意识到这个频频于队长、于老尼尔口中提到的概念,竟然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每年有接近四分之一的超凡事件,是与非凡者的失控相关……我们是守护者,也是一群时刻对抗着危险和疯狂的可怜虫……
队长的话语不断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令克莱恩之前来不及感到茫然和悲哀的心灵,逐渐被萧索、惶恐和哀恸的复杂情绪充满。
他可以笃定,此刻已经完整消化了“占卜家”魔药的自己,几乎不会再有意外失控的风险,而这一切都要得益于“扮演法”的实用有效。
但是教会为什么不将这种能够降低风险、降低失控可能的方法传递给下层的守护者们知道?难道说偌大的三家正神教会,都没有人能总结出“扮演法”的规律吗?
不,这绝无可能!
戴莉女士就是最好的证明,她是走出了廷根市的天才“通灵者”,自己就已摸索出了自身序列魔药的扮演要素……
克莱恩在复杂难眠的繁多思绪下辗转了近一整晚,平日里自身不时向队长暗示和提醒“扮演法”的存在,以及逐渐迫近的危机感,对失控的不安与悲凉,种种交错在一起的思考令他作出了决定。
当太阳照常升起,阳光洒落于黑荆棘安保公司的阶梯前,克莱恩握着手杖、戴着礼帽推开了接待室的大门,与活泼的罗珊小姐打过招呼,便就径直走向队长办公室,轻敲了敲门,迈步跨入。
望着邓恩·史密斯幽深的灰眸,克莱恩微笑着开口说道。
“队长,我想提交特别申请。晋升序列8‘小丑’的特别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