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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诸位。”
王室卫队的总卫队长,法比奥·艾德里安勋爵提着一盏不灭灯,行止得体地走进大门,身后跟着几位训练有素的王室卫士。
“恕我打断一下,晚餐时间到了。”
虽然是熟人,但他们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样子还是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法比奥,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库伦公爵摸了摸自己的腰带,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眼睛不离艾德里安队长的腰间佩剑:
“就为了来喊我们吃晚饭?”
“托您的福。”艾德里安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他向着凯瑟尔王深深鞠躬:
“请勿慌张,我们只是做个小小的演习,现在,请大家随我有序地离开这里。”
但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他:
“法比奥,发生什么了?”
梭铎顾问皱眉看着那几位王室卫士和外面渐次增多的护卫,尤其关注他们按住剑柄的手:
“这个护卫阵型,还有这么多人,是因为什么?”
艾德里安勋爵微微一笑,他先是看了一眼长桌尽头的国王,这才礼貌地道:
“没什么,梭铎大人,我们提前了这个月的演习,仅此而已——”
但梭铎不买他的账。
“行了,法比奥!”
军事顾问冷哼道:
“我们一起在常备军服过役,一起经历过血色之年,你我都知道,这才不是什么狗屁的例行操练。”
“你面对的是整个御前会议,这里的人都是王国的精英,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这句话让许多没有军旅经历的大臣们紧张起来。
说话间,巴拉德室外的骚动不但仍未止息,甚至还越来越大,不时能听见喝令与赶路声。
艾德里安队长严肃地看着梭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望了一眼国王,欲言又止。
议事桌的尽头,凯瑟尔王镇静如故,他勾了勾手,示意艾德里安近前来。
“艾德里安大人。”
基尔伯特看出些端倪,温和开口:
“若有不便,我们当然可以先行配合——反正我们也饿了,不是么。”
但就在艾德里安走近议事桌之前,门外的脚步声陡然增大,几近震耳欲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密集的武器出鞘声!
“来了!”
“护卫翼稳住!”
“谁他妈把狙杀组喊来的!”
“保护陛下!”
“退后!”
王室卫队的喝令声此起彼伏,各自不一,却让艾德里安勋爵面色煞白,总卫队长一个转身,将凯瑟尔王护在身后。
梭铎立刻反应过来,他下意识起身摸向腰间,才想起来武器留在了宫门处。
室内的群臣这才意识到不妥。
库伦公爵灵活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从腰带里抽出一把细小的匕首。
基尔伯特则扣住自己的手杖,冲向国王。
裘可嗖地一声不见了,只留一个屁股露在桌底。
康尼子爵先往门口冲了一步,想起了什么,赶紧返回来靠近国王。
克拉彭勋爵面如土色但强自镇定,居伊副主教则闭上眼睛,念念有词。
“够了!”
艾德里安勋爵的怒吼声响起,把所有人震住。
随着他的号令,门外的混乱最先停息。
而巴拉德室内,三声清脆的闷响自议事桌上传来,飘荡开去。
咚,咚,咚。
“稳住。”
只见凯瑟尔王收起手指,淡定地看着反应不一的群臣:
“又不是没遇到过。”
他依然稳坐在议事桌后,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反应过激的群臣这才反应过来,或羞赧,或尴尬,忙不迭地整理自己。
基尔伯特呼出一口气,坐回原座,库伦首相若无其事地把那柄不该出现的匕首塞回腰际。
梭铎则不屑地弯下腰,从桌子底下把裘可提溜出来,
所有人恢复了得体的样子,他们这才发现,巴拉德室原本尚算宽敞的大门,已经被王室卫队们的人墙堵得严严实实,完全见不到门外的情景。
而每一个卫士都面对着室外,只把背部留给室内的御前群臣。
群臣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怎么,闹刺客了?”梭铎疑惑道。
“艾德里安?”凯瑟尔王再次发声,话语里带上了不满与质问。
总卫队长回以歉意而羞愧的笑容。
“长官!”
与此同时,一个高阶的王室卫士分开守卫组成的人墙,气急败坏地挤进室内:
“艾德里安队长!”
艾德里安面色一沉,喊出下属的名字:
“玛里科?”
王室卫队的次席先锋官,玛里科按住自己的武器,先是懊悔地摇了摇头,这才向其他大人物行礼:
“陛下,各位大人。”
艾德里安明白了他的意思,痛苦地叹了口气。
“门外怎么了?”国王的声音稳稳传来,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让他们让开,别堵着。”
艾德里安回过身,鞠躬行礼,挤出笑容;
“陛下,这只是例行措施,我们只需要一分钟……”
但出乎意料,冷静了一天的凯瑟尔王突然提高音量,对着门口的人墙怒喝道:
“王室卫队,让开!”
卫队对国王的声音再熟悉不过,守住门口的卫士们几乎是本能地退避向左右两侧,露出前一排的卫士,然后是下一排,再下一排,再下一排……直到露出门外灯火点点的深邃走廊。
所有人看见门外的刹那,都愣住了。
唯有国王镇定如故,目光生寒。
艾德里安阻止不及,只得叹了一口气。
室外,只见王室卫队密密麻麻,严阵以待,以巴拉德室为圆心,站满了走廊上所有能站人的地方。
所有卫士都面目严肃,警惕紧张地面对着走廊深处。
似乎那里有着最可怕的敌人。
嘈杂的复兴宫,在这一刻安静下来。
“咯噔……咯噔……咯噔……”
从走廊深处,从视线尽头传来的,是奇怪而清脆的声音。
巴拉德室里的人们瞪大了眼睛:
一匹高头大马踏着复兴宫里的石板,迎着周围的无数卫士与灯火,自走廊里缓缓而来。
最前方的王室卫队们压力最大,他们死死按住剑柄,却在马蹄靠近的同时不住后退。
“搞什么……”克拉彭勋爵难以置信,但他随即住口。
因为在那匹黑色骏马的周围,几个装束明显不同于王室卫队的人,渐次出现在大家眼前。
那是一小队人,他们神情紧张地围在马匹四周,战战兢兢地向前。
“我不想这么说,但我认得那个大个子。”
梭铎头疼地看着小队里,领头的那个高大男子,后者满头大汗,看着周围的王室卫队,双手上举:
“是卡拉比扬家的小子,他父亲曾经把他送到军队历练,好像立过功,我到西荒劳军的时候还嘉奖过他……”
卡拉比扬?
众人顿时一愣。
“该死,那是哥洛佛家的小儿子,”裘可眯起眼睛,望着高大男人身侧,那个甚至比前者还要壮硕的同伴:
“洛萨诺托过我人情,帮他这个弟弟解决一桩在红坊街争风吃醋的麻烦……”
哥洛佛。
这个姓氏加重了众人的怀疑。
“啊,”库伦公爵的声调耐人寻味地上扬,他的目光聚焦在另一个气喘吁吁,一瘸一拐的人身上:
“昨夜那个遭遇决斗的倒霉家伙,多伊尔家族的……叫啥来着?好像是达尼?大卫?”
多伊尔。
所有人的心情越发凝重。
那一小队人离巴拉德室越来越近,但面前的王室卫队只拦不阻,只是一味后退。
“额,这么说的话,那匹马,我想起来了……”
康尼子爵的目光则聚焦在那匹畜生身上,疑惑道:
“当初我去北地的时候带上的,是国内给泰尔斯王子的礼物和坐骑……”
众臣里,基尔伯特一言不发。
他只是愣愣地盯着最前方那个手持单刃剑,面对一众王室卫士,一脸紧张的年轻剑士。
如同被什么击中了。
但这些来历不凡的入侵者都不算什么。
当他们的身影散开,露出所簇拥的那个人时,空气才彻底凝滞了。
那是一个少年。
跟周围人的紧张表现比起来,他悠闲自在地踱步向前,似乎全无担忧。
那一刻,议事桌之后,凯瑟尔王的瞳孔倏然收紧!
而巴拉德室里,所有大臣都倒吸一口凉气。
“王子?”
“见鬼了……”
“星湖公爵!”
“泰尔斯殿下!”
“麻烦精又惹麻烦了……”
“愿落日保佑他……”
没有人注意到,秘科的疤脸探子在袖子底下捏紧了拳头。
国王的声音幽幽响起。
“法比奥·艾德里安。”
铁腕王缓缓喊出亲卫队长的全名,似有彻骨深寒。
“发,生,什么,了?”
巴拉德室里,群臣立刻安静下来。
艾德里安勋爵身形一僵,这才回过头,行礼回应,言辞正式:
“陛下,泰尔斯殿下念父心切,去而复返,不慎,不慎……”
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头大马,艾德里安眉头耸动。
“说人话。”国王的回答很简单,节奏缓慢,意蕴诡异。
艾德里安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王子年纪尚轻,不慎误入宫门……”
咚。
一声轻叩,把艾德里安的话掐断。
“显然,”铁腕王的声音很轻,就像是用气声悄然开口,温和而淡然:
“你的长官不懂说人话,玛里科。”
次席先锋官,玛里科微微一颤。
艾德里安闭眼暗叹,但这拦不住国王的要求:
“你来回答。”
两秒钟的时间里,玛里科胸膛起伏,他看了自己的长官一眼,咬牙道:
“陛下,就我所见!”
玛里科上前一步,怒指走廊:
“星湖公爵及其随员八人,不曾预约,未经通传,携带武器,擅闯宫禁!”
“意图——不明!”
所有人倏然一惊!
库伦公爵死命挖了挖自己的耳朵,似乎在怀疑听力出错,而基尔伯特难以置信地盯着泰尔斯,嘴唇开合。
巴拉德室的空气起初只是凝滞,此话过后,已成寒冰。
“嗯……”
长桌尽头,凯瑟尔王的瞳孔里倒映着缓缓靠近的泰尔斯。
他似不在意地哼声回应:
“而你们就这样,把他放进来了?”
玛里科一皱眉头,正待回应,可是艾德里安比他更快:
“陛下,卫队今天值守宫门的卫士们,不善言辞,行事死板,他们与殿下的人发生了冲突,口角摩擦,还有些许推搡……”
可国王的声音再度响起:
“玛里科?”
次席先锋官咽了咽喉咙,又看了长官一眼,艾德里安为难地看着他。
最终,玛里科不再犹豫,不忿地道:
“陛下,方才泰尔斯公爵欲强行闯宫,守门的卫队兄弟们尽忠职守,不肯放行,就跟公爵的人动起手来,两边都见了血——”
“既然你们尽忠职守,”凯瑟尔王不留情面地打断他,语气平淡,却令人莫名心惊: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
玛里科一颤,登时低下头,难掩羞愧。
群臣的目光在缓缓靠近的泰尔斯和玛里科之间来回,最终回到国王的身上。
“玛里科……”艾德里安在旁边小声提醒道。
但是凯瑟尔轻轻一眼,把艾德里安的话封死。
玛里科深吸一口气,咬牙道:
“流,流血之后,事情蹊跷起来,好多人迅速聚集在宫门处围观,场面闹得很大……”
艾德里安咳嗽一声,接过危险的话头:
“决定是我做出来的,我们必须放殿下进来,在宫内处理此事,否则整个永星城都会看见那一幕,为王国计……”
砰!
一声重响,却是国王重重一拳,狠狠捶上桌面!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冰冷到极点的怒斥:
“现在就没人看见了吗!”
此言一出,艾德里安和玛里科齐齐躬身,单膝下跪。
室内的群臣则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就在此时。
“父亲!”
少年人特有的声音远远传来:
“何故动怒?”
群臣齐齐扭头,不知何时,泰尔斯已经走到他们可以看清动作的距离。
在这个紧张的时刻,王子的声音竟带着几丝慵懒和写意。
而奇怪的是,王子殿下居然还在肩头上扛着一把剑,剑刃向后,随着他的步伐,一摇一摇,直指复兴宫的天花板。
凯瑟尔王眉头一皱。
“玛里科,怎么回事?”
自知罪过的次席先锋官一惊,不知如何回话。
还是旁边的艾德里安立刻意会,知道国王在问什么的他恭谨回答:
“进宫后,我们正待擒拿,可殿下立刻把剑抵上了自己的脖颈,力度之大,甚至割出了血。”
群臣悚然一惊,凝神望去,这才发现泰尔斯的衣领上带着几丝不正常的鲜红。
“他步步向前,剑不离颈,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为防意外,只能一路退后。”
听着王室卫队的解释,库伦公爵望着泰尔斯的目光越发有趣,基尔伯特则是越发担忧。
相比之前的盛怒,凯瑟尔王没有立刻回话。
他的后背重新靠上椅背,眉头紧锁。
“原来,这就是我的王室卫队。”
国王呼出一口气,语气回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上了几分讥讽:
“现在我算是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所有人呼吸一滞。
此话分量极重,艾德里安勋爵唯有低头闭目,叹息谢罪。
另一边,年轻些的玛里科委屈不忿,咬牙道:
“陛下,请让我们……”
但泰尔斯的话再次传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
“父亲!”
众人齐齐看去:星湖公爵和他的随员们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停在一排誓死也不肯后退的卫士身前。
王子吃力地把重剑换到另一个肩头,让周围的王室卫队一阵紧张。
他却看也不看巴拉德室里的人们,只是端详着左近的画像:“沙王”凯瑟尔四世全副武装地骑在马上,昂首远眺,眼神坚定,体态挺拔,雄姿英发。
可泰尔斯知晓,一个世纪前,画上的“沙王”所奔向的……
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一场会议开了这么久,不累的吗?”
泰尔斯把目光转移回巴拉德室,地狱感官启动,让他看清灯火与夕阳下的凯瑟尔王。
他无视了前后左右眼神可怕的王室卫队,微微一笑,扬声道:
“我们谈谈?”
巴拉德室里,所有人都把眼神放回到凯瑟尔王的身上。
议事桌后,铁腕王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半晌之后才开口。
“让他进来。”
玛里科急急回头:
“陛下?”
凯瑟尔王冷笑一声:
“我说,让他进来。”
艾德里安对玛里科摇了摇头,随即对室内外的王室卫队下令。
入侵者一方,看着眼前的卫队防线露出一个口子,王子侍从官怀亚咽了口唾沫:
“殿下?”
泰尔斯吐出一口气。
“你们留下吧,”王子龇了龇牙,感受着肩膀的酸痛和脖颈的割伤:
“待会儿配合点儿,别反抗。”
负责开路,一路上吓得大脸煞白的科恩一愣:
“啊?”
殿后的罗尔夫同样回过头来,目光不满。
“放心,你们毕竟是我的手下,他们应该不会……”
泰尔斯顿了一下,把下半句话咽在嘴里。
不会揍得太狠?
毕竟,是谋反嘛。
他们周围,密密麻麻的王室卫队依旧神经紧张,如临大敌。
泰尔斯身边,黑马珍妮感受到糟糕的气氛,不安地嘶叫了一声。
“我知道,这儿太黑了,你不喜欢,对吧。”
泰尔斯回过头,悄声安抚着珍妮:“没关系。”
“我也是。”
珍妮呜咽一声,委屈地安静下来。
星湖公爵收起笑容,扛着那把奇重无比的长剑,大踏步前进。
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孤身向前。
王子突然欺近的身影让周围的王室卫队猛地散开,如响箭入林,惊起无数飞鸟。
泰尔斯感觉得到,在他跨过门槛,与王室卫队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叫玛里科的先锋官紧紧盯着他脖颈上的长剑,肌肉律动,似要伺机出手,可一边的艾德里安死死地按住他。
“终于,”泰尔斯安然无恙地跨进巴拉德室的大门,一眼就看见议事桌后的凯瑟尔王:
“这一路上可真不容易。”
王子停在议事桌前,颇有些兴高采烈:
“您被保护得很严实,父亲。”
“就连亲生儿子要见一面,也不得不流血呢。”
凯瑟尔王只是冷冷盯着他,脸上连一丝明显的表情也欠奉——正如泰尔斯所料。
跟以往不同,王子没去注意国王,他饶有兴趣环顾一周:
身前,御前会议的群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表情精彩。
身后,无数王室卫士愤恨不已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果然,安克说得对……”
不等其他人反应,泰尔斯叹了口气,紧了紧脖颈旁的剑刃,自言自语地感慨道:
“不杀人夺命,就无人倾听啊。”
即便是自己的命。
他眯眼回望凯瑟尔王。
同样,不谋叛造反,暴君就肆无忌惮——兴许还以为自己很得人心。
什么世道嘛!
“殿下!”
御前会议里,基尔伯特第一个忍不住,他竭力掩饰着焦急,挤出笑容:
“您在干……”
泰尔斯转过头,眼前一亮。
“基尔伯特,你好吗,”王子的语气很明亮,丝毫不见阴霾沉郁,与复兴宫的氛围恰成对比:
“顺便一句,怀亚回来了。”
泰尔斯向身后甩了甩拇指,也不管有没有指对,嘿嘿一笑:
“父子团聚,多感人啊。”
不知为何,几次出入复兴宫都压力满满的泰尔斯,此刻居然觉得轻松愉悦。
像是卸下了一切负担。
但他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那一刻,基尔伯特的表情极为复杂。
他望着泰尔斯的脸,又望着他肩膀上的剑,像是在苦笑,痛心,又像是在叹惋,悲愤。
让泰尔斯怔了一瞬。
“我知道,殿下!”
基尔伯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来已经是满面春风:
“您对您的婚事不满意。”
基尔伯特僵着笑容,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我理解。”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一头雾水。
泰尔斯也是一愣:
“婚事?什么婚——”
“但您也不必如此着急啊!”基尔伯特狠狠打断他的话,一边自顾自地讲述,一边焦急地给泰尔斯打眼色:
“我说了,在宫门口等我就行,我会解释给您听的……”
基尔伯特哈哈一笑,转过头,对着其他人苦笑道:
“你们知道的,年轻人嘛,对婚姻的人选不满意,有些冲动,想找我说个清楚……”
“而我们的会议开得太久了,他待不住,于是就……”
泰尔斯眨了眨眼,逐渐明白过来,心里不由涌起一股暖意。
但是很可惜。
基尔伯特……
“原来如此,”居伊副主教极快地反应过来,同样浅笑颔首:
“婚姻确实是大事,愿女神保佑……”
康尼子爵出身高贵,同样反应过来,开怀大笑:
“噢,是啊是啊,当然,我们也都年轻过,明白……”
库伦首相也眨了眨眼,像个慈祥和蔼的老人一样摇头:
“我还记得,陛下以前也曾经为婚事大闹,当着先王的面……”
御前会议上的大臣们笑声连连,默契出色,很快打成一片,把巴拉德室内的气氛变得舒适许多。
大部分的王室卫士们也明白过来,不知不觉地跟着笑了起来,松懈下紧绷的肌肉。
但艾德里安悲哀地注意到:面对这样的氛围,唯有两个人不为所动。
凯瑟尔王没有笑,他空洞地盯着泰尔斯,仿佛此刻眼里再也没有其他人。
泰尔斯堆着假笑,他回望国王的眼眸里没有温度,只有跃跃欲试的挑战。
“法比奥,很好,你们很尽责,就是虚惊一场,”梭铎顾问呼出一口气,对艾德里安竖起大拇指:
“但演习很有效,我建议给卫队弟兄们赏赐……”
铛!
一声金属撞击的闷响,突兀传开!
没有完全松懈下去的王室卫士们一个激灵,齐齐掣剑出鞘!
“稳住!”
艾德里安高声厉喝,安抚住一场可能的冲突。
醒悟过来的卫士们呼吸急促,紧张得面面相觑,这才在长官的严令下收起武器。
御前群臣则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抱歉,它太重了,”闷响的责任人,泰尔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哈哈一笑,把剑刃从地上拖动起来:
“难怪它叫‘承重者’。”
凯瑟尔王眯起眼睛,眼缝间的情绪越发难言。
经此一事,大臣们的努力被彻底打断。
基尔伯特的表情唯有更加苦涩。
这让泰尔斯有些愧疚。
但很快,他把这些抛在脑后,不以为意地跨步向前,倏然伸手。
唰!
几个卫士的武器再度出鞘。
“放心。”
这一次,泰尔斯嘿嘿一笑,走到议事桌旁,示意大家放松:
“我只是想给自己……”
王子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下来,拍拍身边人的肩膀,正上对铁腕王的双眼:
“找把椅子。”
他的左近,财政总管裘可看着王子拍他肩膀的手,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感受着周围或不解或不安的目光,泰尔斯笑了。
是啊。
无论在英雄厅还是这里。
他都得自己给自己找椅子。
他都得挥舞一把,力不从心的重剑。
赌上……自己的性命。
泰尔斯直勾勾地盯着凯瑟尔王,他突然发现,每次与父亲对视都能觉察的那种厚重和压力……
不见了。
尽管,国王的视线依旧锋利,与之相对,依旧隐隐刺痛。
“抱歉打扰了,各位。”
泰尔斯一拍大腿,靠上议事桌,笑眯眯道:
“恐怕,今天的御前会议得早些结束。”
巴拉德室里,无论群臣还是卫士们,尽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国王的目光越发深沉。
泰尔斯看了看窗外天色,忍不住勾起嘴角:
“或者……也不算太早?”
他突然有种感觉:眼前这方小小的桌子上,奔腾着不断流动的浪涛,拉起了来回牵扯的线条。
而此时此刻,他踏入这个房间,恰似船舶分水,快刀斩麻。
终于。
“你在做什么,”凯瑟尔王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他的咬字很慢,很慢:
“儿子?”
儿子。
听见这个称谓,泰尔斯觉得有些恍惚。
“我?”
泰尔斯一顿,露出诚挚的笑容:
“我来救你啊。”
王子莫名其妙的回答让所有人皱眉。
“噢?”
当着所有人,铁腕王发出一阵似笑非笑的嗓音。
“救我?”
他向后倚靠,融入阳光不能到达的暗处,重新变得淡然。
就像愤怒和疯狂到了极点,恢复极致的平静。
“是啊,父亲。”
泰尔斯的态度轻松愉快,仿佛在享受一场父子之间的天伦叙话。
“我来拯救您……”
王子同样向后一倚,投入夕阳温暖的怀抱里。
唯有目光倏然一寒。
如利刃出鞘。
“脱离那顶王冠的重担。”
泰尔斯勾起嘴角,笑意盈盈地望向铁腕王。
王冠。
此言一出,御前群臣登时面如土色,王室卫队尽皆悚然瞠目。
基尔伯特惊惶难掩,失态叫道:
“殿下!”
那一刻,凯瑟尔王目中的光芒来回变换,演化无数。
却最终归于一处。
直射星湖公爵的笑容。
泰尔斯眉毛一挑,笑容一僵。
“哦,抱歉,我忘了。”
在无数人的恐惧失态中,泰尔斯反应过来,指了指凯瑟尔王今天并未着冠的额头,抱歉地笑笑:
“它不在你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