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小巴尼冷冷的话语,纳基嘟囔了一声,就地躺倒,坎农蜷缩起来,缩了回去。
而其他人也各顾各地回到牢房后的黑暗里。
塞米尔惊讶地看着他们,难以理解他们的无动于衷。
怎么……
“小巴尼,是我啊!”
塞米尔向前一步,火光追上小巴尼的背影。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焦急地放声大吼:“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
“纳基?坎农?贝莱蒂?”
但没有人理会他。
塞米尔呆呆地看着五个冰冷的牢房,看着几个身影消失在眼前。
瑞奇咳嗽了一声。
“塞米尔,我们的任务……”
但塞米尔显然不信邪,他突然咬紧牙关,两步冲到小巴尼的牢房前,握住金属栅栏:“嘿!小巴尼,你这个——”
然而,塞米尔的话戛然而止!
啪!
一声爆响,一阵肉眼可见的火光从他的手掌与栅栏之间迸发出来!
塞米尔痛呼一声,像是被人重重地捶了一记,向后飞出,摔倒在地上,低声呻吟。
他的火把摔落地面,扬起无数尘土。
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所有人一跳。
克雷三两步赶上,跟桑尼一起扶起脸色铁青的塞米尔,后者颤抖着伸出手掌,上面有着烧灼的痕迹。
“小心!”
瑞奇神情凝重地看着那道金属栅栏,看着塞米尔在上面留下的清晰手印:“这是法师们的把戏,这些栅栏有古怪,任何人都不要接触。”
泰尔斯心有余悸地看向那些栅栏,心想着那是什么东西。
塞米尔喘着粗气,在克雷的搀扶下,咬着牙看向前方那道牢房里的黑暗。
“小巴尼!”他怒喝道。
但牢房里依旧一片黑暗,毫无回应。
钎子在人群里皱起眉头:“他们是怎么回事?”
约什摇摇头,眼神犀利:
“这就是监狱。”
“能让你发疯的地方。”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
瑞奇向塞米尔投去询问的眼神,但后者只是低头不语,脸色挣扎。
克雷试探着开口:“我们……”
就在这个时候,塞米尔挣开克雷的搀扶,突然开口了。
“以至高明神洛索菲亚之名,以科莫拉大帝之名,以宏伟众神、亘古诸王、骑士先灵之名……”
塞米尔的声音很低,很沉,却无比清晰,仿佛有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回荡在大厅里。
泰尔斯怔住了。
至高明神……
科莫拉大帝……
塞米尔喘息着,抬头望向眼前的五个牢房。
黑暗里,响起了几个慢慢加快的喘息声。
很快,牢房里传来小巴尼的声音,带着一丝犹疑与迷茫:
“你,你说什么……”
塞米尔深吸一口气,踏前一步。
泰尔斯看见,塞米尔此刻的表情前所未有:火光掠过他面上的烙印,与他脸上的决绝交相辉映。
只听塞米尔开口道:
“我誓言,此生尽献御座,永奉皇权,别无二主。”
他咬住了牙齿,不再说下去,回音传扬在大厅里。
前掌旗官依旧望着牢房里的黑暗,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秒,两秒……
他没有失望。
一个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的声音,突兀传来:
“我誓言,此剑只为帝令挥舞,只为帝敕断折,别无他用。”
随着声音,人影出现在栅栏前:泰尔斯认出来了,这是那个懒洋洋的纳基。
但他的嗓音却不再懒惰。
塞米尔的脸上泛出复杂的痛苦之色。
第三个声音淡淡响起,接过他们的话:
“我誓言,此身或葬于御座息处,或埋骨皇命半途,别无所终。”
牢房里,塔尔丁迷茫的表情离开黑暗,进入火光的照耀。
不用提醒,第四个、第五个嗓音跟着响起,接续这段誓词:
“我誓言,此魂不下地狱,不入天国,不眷人世,唯熔铸巍巍帝国,别无归属。”
塞米尔的眼中闪过精光,他轻轻张口,和囚犯们共同念颂这段不同寻常的话:
“敕令所至,骑士聚满。”
先前消失的囚犯们纷纷出现在火光下,隔着栅栏,共同加入这段念颂。
“铁蹄所向,宵小尽亡。”
苦涩、激动、呆滞、迷茫、恍惚——泰尔斯在囚犯们的脸上读出许许多多不同的情绪。
“剑锋所指,乱世必终。”
终于,一脸严肃的小巴尼走出黑暗,站定在栅栏后。
“传承不灭,”他与塞米尔对视着,共同念出最后一句话:
“帝国永恒。”
沉默。
帝国永恒。
泰尔斯手上的肌肉微微一紧。
那一刻,无论是钎子、拉塞尔,还是灾祸之剑们,抑或是身为俘虏的快绳、迪恩、坦帕,无不惊讶地看着这些特殊的囚犯们,盯着他们与塞米尔的互动。
火光摇曳中,塞米尔轻声叹息。
“我还记得,那天,你的父亲,大奎尔·巴尼在领誓之前专门提过,”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说这段誓言的原文是古帝国语,代表往昔的荣耀,他还说……”
囚牢里的小巴尼摇了摇头,接过他的话。
“他说,他觉得我们这群废物没资格进王室卫队,没资格成为光耀千古的‘帝之禁卫’,”小巴尼面色平淡:“连跟我们共处一室都是耻辱。”
“直到那一天,他战死在宫门前。”
塞米尔脸色一黯,低下头去。
“我的天……你是,你真的是……”另一边,贝莱蒂的目光锁死在塞米尔身上,久久不动。
小巴尼没有沉默太久,他转向另一个牢房。
“纳基,坎农。”
“点灯。”
他的话语凄清,简洁,依旧不容置疑。
纳基搓了搓自己本就脏污不堪的脸蛋:“你是认真的吗,先锋官阁下?这是我们从那头沙鼠身上榨出来的油,哪怕加上这些干料也烧不来多久……不知道还要多久才抓得到下一头……”
只听囚牢里的小巴尼怒喝道:
“点灯!”
纳基没再多话,很快,他的牢房里燃起了火光,照亮外面的人影。
“塞米尔,”看着对方被照亮的脸庞,小巴尼的话语里带着无尽的唏嘘和复杂的情绪:
“真的是你。”
“次席掌旗官。”
塞米尔没有说话。
其余的囚犯都倒吸一口凉气,靠近栅栏,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纳基死命地搓着自己的眼睛,他身边的坎农不断地深呼吸,尤自颤抖不已。
“布里!”
刚刚在模仿打雷声的塔尔丁转过头,对他的室友怒吼道:“布里!”
“啊啊啊!”
牢房外的众人略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塔尔丁那个体格颇大的室友怒吼着回应:“呜呜啊啊啊!”
紧接着,他就像一头巨熊一样扑向了塔尔丁!
咚!
一声闷响。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看着名叫布里的囚犯吼叫着一拳砸出,正中塔尔丁的脸庞!
力道惊人,毫不留情。
他们在……干什么?
塔尔丁撞上身后的墙,痛苦地呻吟一声。
但他却在布里凶悍的第二拳即将来临之际,从墙上不可思议地蹿起,横摆一肘,狠狠掼上布里的下巴!
砰!
布里摇晃着脑袋后退一步,痛呼着呜呜大喊,然后目露凶光,再度袭向塔尔丁!
咚!
就这样,众人震惊地看着牢房里的两个囚犯你来我往地激斗在一起。
拳拳到肉,招招凶悍。
但无论是小巴尼还是奈,抑或是纳基、坎农和贝莱蒂,都熟视无睹。
塞米尔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激斗,不知所措。
终于,在塔尔丁狠狠一脚踹中布里的胸口,把凶熊似的对手踹开之后,他大喝一声:“够了!”
布里放下要进攻的双臂,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他。
很快,鼻青脸肿,嘴角流血的塔尔丁爬了起来,看向塞米尔,口齿不清地道:
“抱歉,这素唯一的荒法,呵呵。”
塞米尔愕然一怔。
只见塔尔丁搓着自己红肿的下巴,跟布里两人相互搀扶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怪异地笑道:“呵呵呵,确认里的人素真的,不素我们的晃觉。”
半晌后,塞米尔无言地低下头。
“我是真的,塔尔丁,”他难过地道:
“不是幻觉。”
“不是。”
泰尔斯从他的话里体会到了不少情绪。
另一边,奈紧紧地望着塞米尔:“怎么,塞米尔,他们还是把你抓回来了?对不对?他们又有什么阴谋?这次要害死谁?”
塞米尔摇了摇头。
坎农微微发抖,躲在纳基身后神经兮兮地:“怎么,要斩首?还是绞死?我们也在里面吗?”
塞米尔用难言的目光盯着他们,依旧摇了摇头。
“你瘦了不少,也老了不少,”牢里的纳基冷笑着:“当然,至少你不用石刀来刮胡子。”
“不太对,”长发垂脸,胡子及胸的贝莱蒂抱着双臂,警惕而不怀好意地问:
“你这个懦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外面是些什么人?”
塞米尔沉默不语,任由他们打量着自己,听着他们稀奇古怪的发问。
直到小巴尼发问。
“现在,塞米尔,”小巴尼深吸一口气,问出一个出乎意料却又让人深思的问题:
“现在是哪一年?”
此话一出,牢房里的囚犯们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静静地望着塞米尔。
半晌后,塞米尔才吐出一口气:“终结历,679年。”
小巴尼略略一愣,然后脸色一白,倒退了好几步。
囚犯们也怔住了。
“我脑子不太清醒,帮我做个算数,”纳基捅了捅坎农,他焦急地扭头四顾,抓着头发苦恼道:“679,679,所以,六百七十九减去六百七……不,六百五,不,六百六……我们是啥时候进到这儿的来着?”
坎农没有回答他,只是蜷缩着坐下,脸上写满了恐惧。
“怎么会……”
“十八年。”
小巴尼恍惚地看着四周,莫名地笑了起来:“十八年了啊。”
塞米尔没有说话。
十八年。
泰尔斯怀着难言的心情,默默看着这一场特殊的久别重逢。
“坎农说,大概有三十年了,纳基说顶多五年……”
小巴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目痛苦,脸上的烙印微微颤抖:“但他们两个我都不信,我,我一直在计算补给的投放次数,我自己数,我以为只有七、八年……”
他一屁股坐了下来,表情抽搐,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凄苦,沙哑难听。
很快,纳基、塔尔丁也加入了笑声,其他囚犯们或失魂落魄,或面目呆滞,不发一语。
塞米尔闭上了眼睛,久久方才睁开。
“你们在这里……其他人呢?”
他艰难地询问道。
大厅里的笑声停了。
小巴尼抬起头,目光清冷。
“你们不是带火把了吗?”
他摊开双手,冷冷道:“自己看啊。”
塞米尔眉心一动。
他快步上前,顾不上刺眼的火光让囚犯们痛苦地捂眼后退,隔着栅栏照亮了每一个囚牢。
几秒后,塞米尔身形晃动了好几下,虚弱地后退了几步。
“怎么……怎么会……”他喃喃地道。
囚犯们都沉默了。
牢房里,坎农捂住脸,靠着墙滑落,痛苦地啜泣出声。
那一刻,泰尔斯看清了眼前的情景:
将近七八个牢房,每一个都布满了人类的骸骨和干尸。
但与之前不一样的是,大部分尸骨都是被齐齐码好,头颅在上,身体在下,工整地摆放在地上,一个连着一个。
小巴尼的身后,就成列摆放着整整五具整齐的尸骨,其中一具还带着干枯的皮肤和肌肉。
就像……
就像墓地,泰尔斯在心里小声道。
塞米尔扭曲着脸孔,看向小巴尼。
“艾伦和沃克他们的牢房内讧了,挂了八九个,”小巴尼淡淡开口,却双眼无神:“莫利安是高烧不退,托比是受伤感染,罗斯是叫不出名字的怪病,‘臭虫’是自己想不开,好几个人跟他一样……”
“喀迈拉疯了,有一天突然就不吃不喝……”
“博比想要撬开栅栏,直到他发现长时间接触它们,是致命的。”
“迈罗莫明其妙地就醒不过来了,”小巴尼神色一紧,痛苦地握住拳头:“至于大个儿拉雷,嗯,他变得不太正常,在他杀死第三个人前,他们牢房里的人必须做点什么,所以……”
他深吸一口气,把情绪逼回体内。
“金跟‘骷髅’一起走了,他们是同一间房里的最后两人,约好割开彼此的手腕……”
“罗戈有天突然发了疯地大喊,又哭又笑了一天一夜,然后就没声了。”
塞米尔静静地听着,每听见一个新名字,手上的火把就略略一颤。
“考克斯走得倒是安详,还有空留遗言。”
“柯来门只是普通感冒,但我们没有药,只见看着他一天一天……最后他实在受不了,是我动的手。”
小巴尼干笑了几声。
“同一个牢房里,死得早的人还能有个体面的葬礼,”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扫视了一眼身后的五具尸骨,目中闪过一道不可言说的情绪:“至于最后剩下的人,就自己躺下,然后等着吧。”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这个形容邋遢的囚犯。
他看着幽深的牢房,看着散发光泽的栅栏,想起上面几层的枯骨和干尸,心中滋味难言。
咚。
塞米尔单膝跪地,脸色惨白:“这么说,这么说……”
小巴尼抬起头,对牢房外的他冷哼一声。
“对,次席掌旗官,科林·塞米尔阁下。”
“十八年了……当初,风华正茂,年华大好的四十五个人,四十五条汉子,四十五名高贵的骑士……”
小巴尼的嘴角弧度越来越大,直到拉出一个饱含痛恨、苦涩、讽刺、尖酸的笑容:
“入监白骨之牢的四十五名王室卫队。”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周遭的尸骨,跟其余的六名囚犯默默对视。
“大概……”
“只剩下我们七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