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高天原夜总会,四楼。
凯撒鼓足精神,来到店长的办公室门前。
他表现优异,提前通过了实习期,今天是正式面试的日子。
自从诺诺离开他以后,他像是换了个人,不再表露任何感情,工作的时候全身心投入。
昨天在包厢里,凯撒孤身一人喝倒了四个肥婆,他今天一直睡到午后才起来,刚刚在走廊上还打着呵欠。
高天原秉承着严格的筛选制度,所有牛郎都需要经过实习期,在实习期内崭露头角,有足够数量的客人愿意花钱买花票让他留下,然后他还必须通过店长的面试,证明他从内到外都是完美无缺的男人。
能在高天原挂牌的牛郎没有弱者。
店长坐在那张海蓝色的丝绒沙发上,手里正拈着一根毛笔运笔疾书,看架势大开大阖,居然是个资深的书法爱好者。
墨迹淋漓的卡纸被推到恺撒面前,纸上是个飘逸的“道”字。
“basaraking,我面试你的问题是……牛郎之道!”
basaraking是凯撒的花名。
“牛郎之道?”虽然凯撒的中文不错,但是他对“道”字的理解并不深刻。
“在日本,每一行都有自己的道,没有道的人只是在世上迷路的羔羊。带领女人们寻找欢乐天堂。这就是男人的花道。”店长看出了恺撒的迷惑,“basaraking,我在问你的花道。”
“老实说,我没听懂。”
“那我再问得简单一点,你怎么看女人,女人对你来说是春风夏花,或者秋实冬雪?”店长又问。
“您能问得……再具体些么?”
“那我就用最简单的方式来问你。basaraking,试着用三句话向我描述‘女人’这两个字,不是某个特定的女孩,而是女人,这世上数以亿计的女人。”
恺撒沉默了片刻,认真地说:“这世上的女人,都是大海。”
“都是大海?”
“每个女孩都是一片大海,这世上的海每一片都不同,洋流、颜色、盐度,还有里面的生物。有些海给你的感觉很浪漫很舒服,也有些海可能会要你的命。我喜欢探索世界各地的大海,但最终还是会回到自己最爱的那片海,把大船换成小船,挂上一张白帆慢悠悠地航行。这是我的理想,然而现实总不会让人如愿。”
凯撒说完以后笑了,那是自嘲的笑。他曾以为自己能和喜欢的人白头偕老,没想到却在扬帆起航之际忽然翻船。
店长没有立即给出答复,两手交叉撑着下巴,似乎是在沉思。
“我的答桉合格吗?”凯撒犹豫了片刻问道。
“说得很有诗意啊,basaraking,人生就应当如此!”
店长起身击掌,大厅的门洞开,侍者推着香槟车进来,以藤原勘助为首,高天原的俊男们鱼贯而入,大厅中央的水晶吊灯亮了起来,照亮了环形鱼缸中的鱼群。
“恭喜你,basaraking!你通过了我的面试,从今天开始,你就是这高天原大家庭中的一员!用你的花道,把女性们带往繁花盛放的天堂吧!”店长从香槟车上端起一杯酒,“让我们用香槟为高天原的美好未来祝福!”
接着是一连串的开瓶声,金黄色的酒在冰过的高脚杯中荡漾。
在店长的带领下,这间牛郎店像《银河英雄传说》中尹谢尔伦要塞一样,秉承着“侠气与醉狂”的理念。牛郎们纷纷过来和凯撒握手,庆祝他加入了这个和睦有爱的大家庭。
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长却已经从人群中消失了。
一楼的密室,高背沙发上的黑影摇晃着杯中猩红的酒液,隔着晶莹的蓝色水体,窥看隔壁的香槟派对。
优雅的银龙鱼缓缓游过,一小片气泡从海藻中悠悠地往上浮。鱼缸墙其实是窥看的机关,背面用的是单向玻璃,密室中的人把大厅里的事看得清清楚楚,大厅里却看不到这间奢华的密室。
这间密室才是高天原老板真正的办公室。
水晶吊灯和大理石地面相映生辉,墙上挂满几十年来功勋牛郎的靓照,足以见证高天原的辉煌历史,从沙发到办公桌都是古董家具,老式的黑胶唱机播放着冷门的日本传统音乐。
在这里,有巨鲸之名的男人却只能恭恭敬敬地站在沙发后,胳膊上挂着象征侍者身份的白色餐布。
一身猩红色和服的男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披散漆黑的长发。
男人的眼角画有澹妆,是凄厉的血红色。
他的身形中透着婀娜妩媚,如绝世艳女裹着薄纱,让人心里微微一荡。
“凯撒如何了?”
“已经照您的吩咐安置下来了,他以basaraking的花名出道,才过几天就已经获得了800张花票,无数女人为他而痴狂,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比起风间琉璃大师,还有所不如啊。”座头鲸说。
“不用对我阿谀奉承,我并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厉害。”
“事关男人的花道,我从来不说一句假话。风间琉璃大师是整个行业当之无愧的第一。”座头鲸毕恭毕敬地说。
风间琉璃就是高天原当前的老板。
“店长似乎对男人的花道颇有研究,您觉得恺撒那样的男人会开出什么花来?”
“basaraking心里开出的花是樱。”座头鲸一丝不苟地答道。
风间琉璃眉毛一挑,饶有兴致地问道:“哦?何解?”
“所谓樱,华美而坚贞。樱的花期只有一个星期,在一个星期里达到极盛,然后在一夜之间凋零,在凋落的那一夜它才是最美的。就像古代的名将们,只要还活着便尽情地过轰轰烈烈的人生,坠落之时却放下屠刀写下一首孤寂的禅诗。basaraking就是这样的男人,他生在高枝上,以绝美之姿俯瞰天下男子。他绝不容美的东西被污染,也不允许自己被污染。他的坚持就像武士刀那般凌厉,他的坠落会像樱那样美。”座头鲸说得诗情画意。
“光鲜亮丽的外表下,竟是这样的心境吗……”风间琉璃感慨,“有些女人爱上男人,只是爱上他们内心里投射出来的、空虚的影子。”
加图索家族的资料在混血种世界已经完全公开了。在这个一手遮天的大家族中,凯撒简直就是一个笑柄。母亲的死对凯撒的影响很大,他从小与家族作对,而作对的方式是肆无忌惮地花着家族的钱。
风间琉璃很能理解凯撒的心情,也许是凯撒的经历与他有几分相似,他莫名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情感。
“需要我现在把他叫来吗?”座头鲸低头请示道。
“不用,他现在正在工作,等他下班了让他来找我吧。”
“那我先告辞了。”座头鲸退了出去。
……
座头鲸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抽出一根雪茄叼着,一时间悲喜交加。
几天前他还是这间夜总会的老板,东京牛郎界最威风的人物,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帮人看店的店长。
虽然高天原夜总会的牛郎是最红的,收费是最高的,但成本也是最大的。这栋四层建筑每年的租金都是天价。高天原已经连租了几十年,这么大面积的建筑本可以建成汇聚顶级名品的百货公司,如今却屈尊作为牛郎夜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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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座头鲸觉得巨额租金是值得的,他的客人都是东京最顶级的名媛,那怎么能没有宫殿级别的场所呢?
他在用具方面也追求顶级,意大利产的沙发、威尼斯的水晶玻璃酒具、德国产的纯银刀叉,连墙壁上挂的画都是真品。
他还是东京男子服务业联谊会的理事长,每年捐赠会费,出手很豪阔。他素来以牛郎界的慈善家出名,座头鲸这个外号并非暗示他的霸气,而是说他的脑袋和座头鲸的大脑袋一样寸草不生。
但是只靠经营一间牛郎夜总会是无法应付如此庞大的开销的,座头鲸的账户日渐枯竭,到了去年12月,他已经没有任何积蓄,只能向黑道借钱才能维持高天原的运营。
可就在今年元旦,局面突然被打破。
座头鲸在财务室里闷头算账的时候,门被粗暴地撞开,一帮西装革履的健壮男人涌了进来,手里还拿着冲锋枪。
为首的男人说明了来意——他们要收购高天原夜总会。
座头鲸长舒了一口气,他正纳闷怎么才一个月黑道就来收账了,原来不是要钱的。
但他还是很犹豫,毕竟高天原是他多年的心血,他不希望自己的花道就此终结。
然而这帮人明显就是黑道,他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硬着头皮阅读收购合同。
意外的是,合同里的条件并不苛刻,对方给出的收购价是6亿日元,座头鲸可以继续担任店长,按他的想法经营高天原。
座头鲸在心里猜想,新东家或许是黑道家族中的继承人。
新宿区的各项产业中,牛郎店是黑道很少介入的一项。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夜总会不但要缴纳保护费,还要接受黑道的入股,不时还要奉献红牌姑娘作为黑道大哥的玩物,但有男人陪酒的夜总会,黑道迄今为止还只是过来收点保护费而已……
但假设这些黑道家族选定的继承人是女孩呢?牛郎店在她们眼里就是早已建成的后宫啊!就像模特公司是黑道大哥们的后宫一样。
所以之后的两天里座头鲸一直忧心忡忡,不知道神秘的黑道女皇要临幸自己旗下哪位牛郎,无论是谁落入她们的魔掌……感觉都还蛮幸福的样子……
不过接下来又峰回路转,来访的老板并不是女人,而是牛郎界闻名的风间琉璃。
如果是风间琉璃大师的话,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风间琉璃这个名字,全日本每个牛郎都听说过,因为他是第一,是王座,是至尊。
牛郎从业协会中有一张排行榜,风间琉璃连续五年是这张排行榜上的第一名。这张排行榜本着艺术的原则,专门评选男派花道的大师。
没人知道风间琉璃在哪家店工作,他的行踪飘忽不定。
有一阵子他每晚都出现在一间酒吧的固定座位上,于是数以千计的女孩去那间酒吧捧场,忽然有一天他又消失了,酒吧一夜之间门庭冷落。
失意的女孩在富士山下的温泉旅馆或者爱媛县的跨海大桥上偶遇他,他就会陪女孩说几个小时的话,带女孩四处游览,就像在他乡偶遇旧情人那样温暖。
有人说他精通歌舞伎,偶尔会唱歌给女孩听,以海潮声作他的伴奏。
有人说他精通厨艺,如果跟他共处一夜,早晨分别的时候会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日式早餐。
有人说风间琉璃其实是个亿万富翁,只是性格孤僻,跟偶遇的女孩在一起才会短暂地敞开心扉。
风间琉璃的随身用品都是顶尖名牌,但他向客人们收取的费用却非常便宜。他当牛郎似乎完全是为了自己的兴趣,而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这也是他传奇的地方。有时候,他仅仅让客人帮他点一杯鸡尾酒,就能陪着客人逛完整个京都,还送给客人价值不菲的礼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风间琉璃已经不是单纯的牛郎了,而是都市传说一类的人物。
他本就是随着自己的心情任意行事,买下一家亏本的牛郎店,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
风间琉璃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凯撒的表演,忽然被新来的一伙人吸引了视线。
一个男人带着两个美女在舞池中央闲逛,那个男人的相貌并不出众,很容易看一眼就忘,但那两个美女却十分惊艳。
风间琉璃忽然怔住了,只觉得一道寒流穿透了身体,仿佛恶鬼在盯着他。这种感觉在他身上只发生过少数的几次,每次他回头都会发现王将悄悄站在自己身后。
他立刻起身,警觉地四顾,却没看见任何可疑的人。他坐了回去,继续透过鱼缸观察舞池,这才忽然醒悟那种恶寒的感觉从何而来。几秒钟之前,那个男人扫了鱼缸一眼。
风间琉璃本就是勐鬼众的王牌战力,最强的“鬼”,只有比他更强的对手出现在他附近,才能让他感受到死亡的气息。
“那是……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