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就是在近乎同一时间,存在于地上的幸存者,皆隐晦且不自知的,悄然捂住自己的右手,就仿佛有什么突然间刺痛着,又飞快褪去。
人群茫然抬望于天,短暂雨季后,云海翻涌,似又将降下些什么,也终将降下些什么,降在这乌烟瘴气的土地上。
于是下潜,拨开地下无尽的幽暗,罗萨正飞快的穿过一层又一层的“网”,阻碍感越来越强烈,就仿佛他并没有穿过,而是带着那一层又一层纤细的“线条”一起向前。
抵在一起的线条互相接触着,于是在他的面前,仿佛什么东西破碎般,不断凭空喷出的黑色阻挡着他的视线。
呢喃声再一次若隐若现的响起,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罗萨正被那些到达极限的“网”用力的顶了回去,罗萨似乎已经在穿梭中失去了知觉。
“....”当罗萨意识到这一点时,他甚至记不起这种感觉是从何时开始产生的,他只觉得自己在前进,穿过一层又一层幕布,离他抓住的气息越来越近。
那种感觉像是用指甲钻着近乎麻痹的腿,他的全身、自四面八方,都有这样的感觉传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
气焰仍嚣张着,喷吐着,作为动力,顶着近乎麻木的罗萨前进,穿过一重又一重,看不见的“梦”。
而后,罗萨猛地一顿,像是有一只巨手从上方,从后方,一把将他提起,两股相反的力令他一呛,错着脖颈,心有余悸的感觉仿若这力险些将他的脑袋削去。
“你要去哪?”一道声音传来,紧接着罗萨后知后觉感到,一种像是被无形的鼻子嗅遍全身的感觉传来,他浑身一紧。
冲天的喧嚣之气下,他猛一转身,气息便整齐的如刀片般旋过一周,漫入四下。
但什么都没有,罗萨的动作之快,直至动作完毕,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然松去。
就像是...那声音的主人在松开了他之后,方才发问,罗萨堪堪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恶意。
“你是谁?”罗萨神色稍缓的问道。
“你又是谁?”罗萨听得那厚重的声音似有些微打趣意味的反问道。
“是我先问的。”罗萨有些不喜的微微皱眉,又很快的松弛下去,就同周遭的水波。
“呵。”声音带着笑意,“既然不便,那我们不妨聊一聊其他的?就比如,你在做什么?”
“我在杀一个人。”罗萨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哦?”声音惊讶的,听不出真假,“为什么?”
“报仇。”罗萨简短且依旧飞快的回答道,他盯着面前喷涌黑色的水幕,找不到来者,只得反问道,“你呢?”
“我?”声音稍作迟疑,很短暂的停顿,“我在...等待。”
“等待?”
“对,等待,等待一切如我所愿。”
“等待可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罗萨再次脱口而出,“如果只是等待的话。”
“这句话,他也对我说过。”
“谁?”
“一个朋友。”声音笑了笑。“他也跟你一样,并不认同我。”
“毕竟,念头这个词,太过干净了,不是吗?干净让人分不清黑白。”
“我只是在等待着我的欲望,而欲望,它肮脏的,膨胀的,就像脚下的路,即便我不走,它也仍自发的向前延伸着。”
“这样会不会太慢?”罗萨不解的问道,“以至于....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你突然又不需要它了?”
“哈哈。”声音爽朗的笑着,“只有经得起时间冲刷的,才能称得上欲望。”
声音顿了顿,罗萨突然感到身后一直隐隐传来的细微推力消去了,就像风钻入衣衫中那样的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环绕在他四周的...拉扯感——声音语气一变。
“就比如现在,如果我把你关在这,不让你去杀那个人,你会放弃吗?”
“这才是你的目的吗?”罗萨轻轻的闭上了眼,笑了笑,正欲催动气息将这诡异的拉扯感搅碎,但下一刻,他诧异的睁开了眼。
动不了,完完全全的,指挥不了身体的哪怕任何一个细小的部分,他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正如无头苍蝇般乱撞,完全无法拧作一团可以与周遭抗衡的力。
“你仍可以开口。”声音适时的提醒到,“你会怎么做?”
“这是怎么回事?”
“我并不想伤害你。”声音说道,“只要你能乖乖的在这里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放你出去的。”
“当然,你也可以试着靠自己的力量脱困,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声音带着几分得意,似乎非常的自信,“那么之后发生的一切,我都不会再管。”
罗萨没有再说话,他拼命的挣扎着,试图立刻脱困而出,但身体并没有任何反应,一个个念头升起又落下,汇聚起的力量微小的,又即刻散去。
声音轻轻的,如在罗萨耳边低语般:“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只需要...顺着你的目光......”
话音刚落,周围的一切声音诡异的尽数的敛去,就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抛下了罗萨,同那一刻不停撕扯他身体的力一起,飘向远方。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罗萨大喊出声,但没有回应,他无法逃离。这一刻,他如依旧被捏着脖子提起般,孤身一人,杳无所依。
火光在深海中逐渐暗淡,但尚未熄灭,尚未...与之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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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嘎吱。”
朱瑾一步步向她面前的少女走去,每走一步,她周围的空间都震颤着,不断发出痛苦的哀嚎,但又在一瞬,当她已然来到女孩跟前,要拨开她身上的黑线,将她救出的刹那,声音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整个空间突然出现的,密密麻麻的瞳仁。纯白的空间,如沉睡时上翻而露出的眼白,此刻,似因空间主人的苏醒,黑色急转直下。
“您....不能这么做。”声音迟疑的,自朱瑾身后响起。
“她是我的妹妹。”朱瑾不悦的回头。仍是眼球,只是眼前的它巨大的,自下方钻出,只露出一半,便恰好占据了此处空间四分之一的大小。
“你堕落了。”她旋即用肯定的语气说道,眼神也在下一刻变得漠然。
“必要的代价罢了。”眼珠说道,“您要...阻止我吗?”
“我不会干预这些。”
朱瑾缓缓转身,再一次看向少女,近在咫尺,苍白、瘦弱的她闭着眼,像是睡去般——从痛苦中解脱,在识海间徜徉。
“她同意了吗?”朱瑾又问道。
“这只是一缕并不存在意识的残魂。”
“也就是说,你并没有经过她的允许便将她拘禁在了此地?”
“这对她并没有坏处,我的温养能够——”
“这就够了,我不会去强迫别人,也绝不允许旁人受到胁迫,更何况她还是我的妹妹。”
话音刚落,朱瑾面前的少女身上黑线收缩,便要将她拉入地下,但立刻,那些黑线便猛地被震散了。连带着下方突然消失的土地,空缺之下,暴露出来的是无数如血管般的黑线,而少女静静的飘在半空,没有受到一点影响。
无形的较量,大片的黑线蠕动着,自那空缺四周,却始终无法挤进那空白里,缓缓积聚的黑色粉尘弥漫在四周,稀薄的,如雾般。
“您终究只是一片辉光,即使再璀璨。又怎能照彻我数千年积攒下来的的执念与阴郁?”
“真的要到这个地步吗?”
“......”
空间开始扩张,再度露出那些脆弱的眼睛,混着黑线,狰狞可怖。
“我只是一只丑陋的爬虫。太过微小,便会被毫不在意的碾碎,太过庞大,却又因这样的外表而不断的受到迫害。”
“我忍受着这些,拼命的向前爬了不知多少年岁,可如今,却只剩停滞不前。”
“我并没有抵达尽头,一直以来所坚持的,拼了命所换来了,终究只是我所逃离的死亡。”
“我并不能坦然的接受我的死亡,不然,我这一生的意义又究竟是什么呢?”
“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如磨盘般,不断被碾碎的黑线产生的雾越来越重,中央的空缺也在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中缩小。
“我也想同您一样经久不衰。”
“我也想同您一样,直至时间失去意义,压迫不再存在。”
发疯似得,无数的黑线一拥而上,高耸的占据了整个空间,如埋在土下的根系般,死死的缠住朱瑾所撑起的空间,不断压缩,不断靠近,哪怕灰飞烟灭,哪怕到头来或许只是一场空。
“您放心,我不会伤害您们二位,我以我的灵魂蕴养,助她壮大、助她开智,我想这也正是那一位所想要的。”
“作为交换,我也仅仅只是想以她作为媒介,将我过渡到一具新生的躯壳中罢了。”
“不论成功亦或失败,这个过程所损耗的,最后所溢出的,最终统统都会反哺给她。”
“而我,我只想再一次的,与死亡抗争一回,就像过去,就像一直以来那样。”
朱瑾的眼中,无数的黑线重叠,构成的漆黑难分彼此,随着聚拢,猛然收束,将曲折捋平。
就像是一只竖眼,它闭合,又在下一刻,猛地睁开。
空白已不再,只剩下驳杂的黑如干涸的血般,百转千折,终难消去。
“在这之前,就请您,到处转转吧。”
空间猛地散去,像是一场梦,醒来时,朱瑾又已出现在别处,只是于此地,别处,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呢?
朱瑾抬头望天,又轻轻的,抬起她的手,手掌所挡不住的,便是将要发生的,这样的事很少,却又很多。
对她而言,对这个世界而言,终是如盘根错节般,难以娓娓道来。
有苦难言,有苦难咽,开口时,便只剩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