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汹涌的虫潮彻底的吞没男人,破开他的肌肤,钻入他的血肉,畅快的进食声窸窣,引得许慕石身旁的黑泥怪物蠢蠢欲动。
许慕石爬起,他拖着那藕断丝连的大片结晶,看着面前翻涌的虫群,失明的双眼凭气息分辨周遭,却见隐隐泛红的虫群中,那不断隆起的球体在顷刻间破裂,男人像炮弹一样打出,飞快的砸向他。
虫嵌在他的肉里,骨的白、血的红、虫的黑,三者混杂在一起,与高速中,喝着风声,如畸变的野兽般凌空而行。
高速中被甩落的虫与凭着足器口器死死挂在他身上的虫数不胜数,凭借这一瞬间的爆发,他轻易的脱离了虫群,重重的撞向了许慕石。
“嘭!”根本来不及反应,巨大的力已将许慕石撞飞出去。
周围因虫群吞噬殆尽,无比的空旷,男人借着势头将许慕石撞出十多米远,彻底的抵死在地面,嵌于地表。
而作为代价,脱力的他翻滚着,蜷成团滚落在更远处。
“啊——”无声的嘶吼,许慕石伸出手,从始至终无比憋屈的他刚刚挣脱束缚,却又横遭重击,就像被热油冲刷,由内至外。
他拼了命的翻过身,勉强爬起,虫群已同他擦肩而过,飞向不远处的男人。
“.....”他咬着牙,恍惚的转过身,便见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他也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逆着虫流而上,恰恰僵持在许慕石的面前,在难寸进。
下意识的,顺应这份恍惚下的本能,许慕石挥出一拳将男人打倒在地。
他站在原地,右手捂着挥出这一拳的左手手臂,就这么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两人都在调息,只是许慕石此刻安全的,而男人却已又一次被虫海吞没。稍稍缓过来的许慕石回头看向那一动不动的眼球集合体,它似已稳定,外壁不再翻滚向内,此刻像雕像般一动不动。
暂时将它放在一边不管,许慕石重新看向被虫群包裹的男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有嘎吱嘎吱的啃食声。
风将那不甘扬起的沸血轻轻抚平,许慕石稍急的呼吸着,越来越缓,就好像一切就要在此终结,以这样出人意料的简单方式终结。
不平处哽至骨髓深处,紧的他喉间若吞下火球。
“嘭!”一只粗壮的巨手猛地突出重围,扣在地上,被啃的浮现出残缺白骨的手上,膨胀的气隆起气泡,如薄膜般盖着,就像蛤蟆的皮那样,虫被盖在其中。
紧接着,一个已不成人形的怪物猛地撞出虫群,裹挟着覆在他身上,没被甩下虫冲来。
“咔咔——”他笑着,歇斯底里的笑着,脱离了血肉,笨拙的骨架撑着他畸变的身体,定睛看去,那巨大的手拖着萎缩的身体——那手竟由男人全身的骨架长成。
那怪物一拳便将许慕石再度锤飞出去,只是当许慕石重重落在地上时,他却笑了。
想要再度前进的怪物被虫群拉扯着,他费力的向前,每一次迈步,巨手后的萎缩身体都被扯下一部分。
仓皇的声音尖声响起:“不!别这样!”
怪物像是没听到,碎片摩擦般无序的零碎声音自顾自的大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更接近了,我就再一次快成为我了!”
他挥舞着巨手,砸向爬起的少年,他将原本的自己当作武器,毫不在意的使用着、宣泄着。
无穷的疼痛正刺激着两者,在这已被虫群腐朽的地界上。空旷,寂静,就像梦那样,一个人的梦。
人驱使着梦中的自己,肆意且疯狂的尝试着,践踏着腐朽,嘲弄着梦的本身。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那么这场梦的本身,做这场梦的人——究竟,是否腐朽,又将因何而腐朽?
重踏,巨手又一次砸下,砸向地面,它砸不穿它,它始终在这片腐朽之上,同这片大地上众多苟活的人一般无二。
所谓的勇气,兴许由诸多不幸连成的偏执,只是沾上了一点侥幸,便理所应当、自以为是的,成了高洁。
但,真的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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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怪物依仗力量,粗暴的撞开虫群,任由虫子趴在它的身上,而此刻,这些不曾被解决的隐患在顷刻间同时爆发。受到号召的虫飞离怪物的身体化作盾牌挡在许慕石的面前。
一拳一拳,身后飞去的虫越来越多,那盾也越来越坚固,直至再难撼动。
相对的两人一前一后,在越来越慢的移动下,终于再度止住脚步,相互对立。
巨手在瞬间攀上虫盾之上,向下一砸,紧接着五指一握,将之甩飞,半空的盾顷刻间解体,像斗篷般,顺着手臂再度覆盖到它的身上。
许慕石挺身一刺,趁着空荡,拳头洞穿怪物那畸形的身体,就像是打在了水袋上,一股无力的晕眩感却险些让他摔倒。
突兀的寒意与呢喃仿佛要将他压倒,他这才反应过来,并不是无力,而是那怪物真如水袋般破裂,洒在了自己的身上。
四散的阴影像八爪鱼那样打着旋裹住许慕石,唯剩下那始终不变的巨手高悬头顶,一拳砸下,将许慕石彻底砸下。
飞掠的虫群再度冲刷,在虫群的包裹下,耸动的许慕石体内,再度窜出无数如刺般的长虫。
冲天而起的长虫迅速缠住巨手,将它用力的甩向一旁,一并甩下的,还有破碎残存的,如薄膜般的黑色。
虫群赶忙扑向那半空的巨手,像巨兽般,它们聚做一团,张开血盆大口,将之重重的压在地上。
许慕石踉跄起身,迈着摇晃的步伐,直直冲去,而虫群中,杂乱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不要,我还不想死!”先前怯懦的声音再度响起。
“但就快了,就快了!”粗狂的声音响起,“他们都已经为了这而死去,你又凭什么畏惧!”
对话间,长虫已刺了上去,直指虫群中的巨手。
“那为什么不是——”声音戛然而止。
“你不会还想活下去吧。”粗狂的声音嘲弄着,“在被这些污垢腐蚀以后。”
一股拉力瞬间传出,拽着触手,将许慕石朝虫群的方向用力一扯。
“咔擦!”像是骨头断裂破碎的声音,此刻这声音密密麻麻的响起。
强烈的爆炸猛地掀飞周围的一切,将许慕石,连带着虫群一起,而那产生这爆炸的地方,那巨手正重构着身体。
它失去了骨架,失去了一切,只剩下力量,榨干一切后获得的力量。
“最后的阻碍,终于也肃清了。”那怪物说道,然而此刻的它却也不像怪物,只是不像人。
它只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由一个整体变作另一个整体,不似怪物那般,将一个个整体拆解开来,把一个个不同的部分组合成一个整体。
它纯粹的,它的气息不断地变化,最后变得同周围一模一样,它漂浮在半空,看着下方,受着许慕石的仰望。
视线的交错,一种被异物扫过,像风、像水那样的感觉直冲大脑,却又在瞬间,它们消失不见,就像是,混在了许慕石的体内,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下一刻,许慕石的视线一暗,彻彻底底的与这个世界断开了联系。
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一切都不复存在,就好像他被那异物取代,完完全全的被剔除了出去。
半空中,它看着虫群温顺的蜷作一团,然后,它似无形的隔空一捏,将所有的虫子捏碎。
它久久伫立,盯着下方的地界,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它开口:“其实我一直很想回到过去,告诉那时的我,把这双眼睛还给你。”
一片寂静,像是一切都被分离了出去,只剩下它同这世界,它与它对话。
无人应答,只见它忽的加速,如瞬移般,重重的打在大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而现在,我真的很想知道,制造出这一切的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创造、赋予,却又毁灭、剥夺。”
“我想见一见你,问一问你,更想将你重重的打倒在地。”
它一次次的砸向地面,那坑越来越深,像是一个通道,通往一个深埋在腐朽之下的地方的通道。
它执拗的不肯离去,用尽全身的力气一遍遍一下下的砸下,想要将之撼动,哪怕是死亡。
就像是飞蛾扑火,它一遍遍的靠近着深渊,越来越近,他的身体也蜕变着,在这一次次撞击中,越发的明亮。
灯火在风中摇晃,剧烈的燃烧,大口大口吸食的灯芯每一次伫立,都更加的明亮,它炯炯有神的迎接下一次的撞击,不知疲惫。
它泯灭了一切,只留下最初的,兴许可以被称作勇气的东西。
而后它与那深渊遥遥相望,隔着这片被洞穿的腐朽。
它突然笑了。
“还给你。”它说道。
再没有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