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无法舍弃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
“是这样子吗?”杜海问自己。
眼前,淌着血肉的白骨在剧痛中惊起。
血泊中的凄惨模样沾染着身下一堆横躺的人们,连带着一并染红。
“呃啊!”惨叫声一声一声,尖锐的响起。
杜海眼前,那独立在人堆上的血傀,缓缓站开,露出他那双手。
狰狞的手指撕扯下一片又一片血肉,又在裸露出的白骨上打转,镌刻,刺裂。
那人偶像是开玩笑般,带着笑容干着这些,双手沾染的鲜血令他的双手更加的鲜艳,通红。
“啊——”人偶撕下一大片血肉,他的手灵巧的像裁缝,一下一下的处理着,飞快的。
夹杂着喘息的叫声,同那夹杂着鲜血的皮肉。
杜海看着那指头嵌进肉里,扣下,扒下,扯下。
只剩下崩溃的人,眼泪混着血落下。
“混蛋,住手,住手!”杜海挣扎着想要起身。
但他已经做不到了,什么都做不到了。
“动起来,动起来!”他嘶吼着。
身体像是死物一般,不再回应他。
“动啊,动啊。”他怒吼道。
什么都动不了,他甚至无法再转过头看一看其他。
他只能看着那露着笑脸的人偶,他没有选择,那笑容刺眼的,嘲笑着他的无力,它的两侧,其他的血偶像是死物一般,静静的站着。
“弱小,太弱小了。”杜海平躺在地上,雨水在他的眼前落下,拍在地上,溅起微弱的波纹与水花。
他就如这雨水一般渺小,渺小到人们只有在无事可做的时候才会注意到。
不甘心,但心已停止了跳动,不情愿,但自身早已微不足道。
“动起来,动起来,动起来!”他大声的叫喊着,“快点给我动起来”
他这一生从没有这样大声的叫喊过,肆意的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他大声的说着,咒骂着不顺遂心愿的事情。
只是,只是言语的话,依旧什么也改变不了。
血偶看着他,那双手慢慢的往上挪动,到了心脏的位置,然后他探手。
带着鲜血,柔软的仿佛还在跳动着的心脏被那人偶捏在手中。
“啊——”声音扬起,然后坠落。“啊!”他大声呐喊,声音重叠在一起。
“为了我!为了我,动起来!”他急切的,如那密集落下的雨点。
没有奇迹发生。
甚至除了那一声声惨叫,再没有任何声音回应他。
孤独的旷野,少年与乌鸦,死亡与悲鸣。
那是绝望,无力的躺在地上,模糊的血将眼瞳,将新月染成猩月,没有疼痛,却清晰无比的感受到了疼痛,没有困苦,却无时无刻不经历着困苦,人抓着活下去的希望,却又发现,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希望离自己越来越远。
“为什么?”杜海躺在地上。
“我只是想在最后,真正的,以自己的意愿行动一次。”
没有泪水,男人只是哽咽着,声音同那惨叫一起,小了下去。
最后的最后,他只能看着那人倒下,两者对视着,那甚至不算软下去,而是摔下去的破烂身体,只剩下完好的面部能让人辨认出身份。
透过那眼神,杜海只能看到悲伤。
他甚至只是悲伤?
“不,不——”他挣扎着。
不该是这样,那眼中不再抱有希望,只因为自己的无能。“我不愿意只是看着,看着一双双这样的眼睛!”
他见不得苦难,即使他身在苦难中。
杜海想要用力的呼吸,以此来证明着自己的决心,但什么都感受不到,就像死了一样......
他的身后,铠甲的头部,蓝色的火焰不知从何时开始重新燃起。
四周安静的只剩下落雨声,吵闹的声音,无人能够听到。
蓝色的火焰稍稍贴近,像是在蹙眉。
他没有看前方的血偶,只是看着那爬满黑线的骨架。
他无声的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动作。
然后,杜海呼吸着,一下又一下,就像鼓风机努力扩大火焰。
“动起来,动起来,只为我!”杜海呐喊到。
身体,灼烧之感骤然贯通,暖流流过四肢,汇进大脑,千丝万缕如抽丝剥茧般浮现。
他肋骨间包含的两枚刺球,飞快的转化着,重新化作血肉,就如同抽出新芽般,勃勃生机自那清流,从一根根尖刺中流出。
肉体在重塑,并且真正意义上的与血气融合在了一起。
数之不尽的黑线被这些涌出的血气包裹着,汇聚在一起,这些与灵魂连接在一起的邪祟早已无法分离。
他们艰难的蠕动,妄图逃离血水的侵袭,吞噬,却被翻涌的大浪淹没,汩汩的清泉涌出,绵绵不绝,翻腾辗转,在体内,冲刷着一切,塑造着一切。
杜海呼吸,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嗓子仿佛要炸开一般,浑身的知觉正在飞快的恢复。
“哈,哈。”他喘着气,红色的烟气从他的口中升起,却在飞离的那一瞬,褪作无形。
一切都被牢牢的固定在杜海的体内,通过他体内的那两枚血刺球,那两枚本该收去他的一切,却又在此时,奉还了一切的血刺球。直至他的身体迎来那越来越近的终焉。
杜海猛地起身,蕴含在他体内的庞大力量像尖刺般刺穿雨幕。
他挥手,迷乱在他眼前的稀薄雾气,微末之至,此刻,纷纷退散至两侧。
他身后,血气如他的披风,挥荡在他的身侧。
冒着蓝光的黑石雕塑静静站着,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着,那蓝色越来越淡,黑色越来越散,堆积的身体越来越矮小。
站在由人堆积的舞台上的血偶看着,愈发的激动,他提起先前挖去心脏倒在地上的那一滩枯骨,看着那站起的杜海。
他的另一只手仍握着心脏,他裂口间的黑线一根根脱下,露出一个黑压压的洞口,浓郁的黑气只是发散出了些许,就染得周遭大片大片都成了黑色。
血偶飞快的将手中的心脏扔了进去,之后黑线飞快的将嘴缝合。
这一切都连贯的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
笑容咧的越发的大的血偶,脸上的黑线伸展的,将那扩开的裂缝蔓延至额头的高度。
“救~救~我——”血偶那明明闭合着的嘴,却沙哑的发出着士兵的声音。
他空出的手一并握住尸体,“咔咔。”清脆的骨架拆离声掩盖着本就不大的,血肉撕裂声。
那怪物将干瘪的尸体,当着杜海的面,扯作两半。
“救救我!”沙哑的声音将绝望带入了更深的层面。
“嘎嘎嘎嘎!”然后,怪物的身体里,另一种不同于先前的声音传出,大笑着,没有任何形象,肆意的嘲笑着杜海的无能。
他将上半身,胸膛有着窟窿的尸体丢去,将那扯得几乎全是骨头的腿骨握在手里,他的大拇指缓缓下压,“咔擦。”那腿骨也被他掰作两段。
血偶将自己的身体向着杜海身去,压低,弯折腰,像是露出了一个大笑的模样。
“混蛋,混蛋。”杜海的声音甚至愤怒到颤抖着。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杜海捏着拳头,他的全身在眼前的刺激下,如正燃烧的柴薪,猛地炸开。
周遭,风雨飘摇,如那忽明忽暗的灯火般,杜海身后的血气骚动着,发出如恶鬼般的哭嚎。
是风声,是雨声,更是杜海的心声。
“撕碎,他要狠狠的撕碎这一张张脸。”
他握拳,握住身前,紧紧贴着的五指猛地扬起的血气像拳套般护住他的手,又如砂砾般轻轻从指缝间散去。
“啪!”像是烧得正旺的火堆,受了潮的干柴炸开的声音。
杜海像是炮弹一样飞出,爆裂的力量将地面蹬出一个凹陷,凌冽的雨被划出细密的“咻咻”声,拖着的红色尾羽,其中化作的九条尾巴,向冲在前方的杜海笼去,朝着血偶的尖端,巨大而尖锐的流转着猩红。
被阻隔在外的雨帘,浅蓝的幕布不断的滑向后方,他只是不断前冲,空气中的血气不论多少,都被他吸个干净。
两者的距离被急速拉近,然后,尾刺的尖端将血偶的身体直直的贯穿。
“噗嗤。”那先前一直坚韧的表皮连片刻的阻挡都做不到,便被杜海直接刺入了。
尾羽舒展着,在血偶的身体里。
杜海一拳打了上去,打的附在上面的黑线都脱飞了出去。
“笑,你再给我笑!”他看着那变形的面部,松开丝线的裂口散出黑气。
舒展晃动的尾羽猛地绷直,然后向各个方向飞去。
“撕拉!”锋利的羽片卷起,用圆滑的曲面在血偶的体内猛地散开,就像绽开的花瓣那般。
杜海不管面前的血偶能不能感受到痛苦,他只是要带给他痛苦。
尾羽从血偶的体内向四面八方,各个不同方向分离,就像五马分尸,只不过是从内部。
不同方向的力量将血偶的身体裂成数份,黑气一团团,连绵的散出,撕裂破碎的血衣像血液般四散。
血偶涨裂开来的身体在下一秒被尾羽狠狠的甩向四周。
而再看时,尾羽早已悄然立在杜海身后,傲然舒展着,如那高楼一般伫立着。
血衣包裹的内部,汹涌的黑气下没有任何的血肉。
如黑木般的骨架在巨大的力量下碎成一块块,一并四散,杜海没有管这些,他一把抓住那怪物的头颅。
巨大的手掌覆住血偶仅剩的面部,手心传来的滑腻之感令杜海抓着血偶的头之后当机立断,直接向地面摁去。
血偶的头颅狠狠的按压在地面,杜海只感觉手中如同皮球般柔软。
那头颅被按压后,整个都向下瘪着,黑气从手下的裂缝中漫出,发出“噗噗”的泄气声。
“咔——咔......”手下的头颅发出着卡壳般的笑声。
杜海抬手握拳,稠密的血气便自觉的缠到了他的拳头上。
“救~救~我~”声音从那裂缝中传出,黑压压的裂缝在杜海的挤压下早已缝合不上,随着风扎根在其上的黑线随风摇摆着,黑气缓缓涌出,声音像是混在这些气体中传出一般。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随着第一声的响起,越来越多不同的声音,密密麻麻的从周遭不知何时围上他的黑气中传出。
“救~救~我~”将死之人压着破碎的嗓子的声音,就像大风拍碎玻璃,卷起时传出的簌簌声。
这些声音像千万片碎裂的玻璃片扎进他的大脑,每一个字就如同碎玻璃上的一个棱角,这一切,全部都扎进了最深处,引来千万次的痛苦,这些痛苦纠缠着,就像那一团团纠缠着的黑气。
“闭嘴,闭嘴!”杜海紧要牙齿,痛苦带来的巨大压力令他不由自主的这样做。
他看着那咧着的笑容,顺着黑线,张扬的覆盖到了整个面部。
从额头的最左侧划过下把的最底层,然后又升到额头的最右侧,整个面部,都嘲弄着杜海。
“闭嘴,混蛋!”杜海大声吼道,他吼了出来,他将这些痛苦,这些压力,狠狠的发泄出来。
他的拳头狠狠的砸下,“砰!”巨响传出,同一旁刚好倒塌的大楼一起。
这一击就像大楼坠倒一般,巨大的力量打的血偶的头颅砸的地面出现一个坑陷,飞溅的水在放红放暗的世界,像血水,像黑水,更像早已死去,凝固的,死水。
飞溅的水一滴滴,一团团,粘稠的在一起,飞扬的,迎着杜海的面部,他的面部狰狞的,就像在巨大压力下形成的一个缺口,无穷无尽的压力顺着这个缺口释放出来,而这片地界也因此,变得坑坑洼洼褶皱不平。
水拍在他的脸上,拂过他的面部,亦或者从他的两侧沾过,不沾丝毫。
他狠狠的打下,血偶的脑袋在巨力下,大片大片的黑气全部挤压着,撑开丝线,从放大的裂缝中逃出,只剩下那两层薄薄的皮躺在坑中。
“救——救——”杜海看着眼前的血偶,声音戛然而止。
而他的身侧,其他的人偶骤然转身,像是刚刚被人接手操纵一般,齐声开始说道,“救——救——我——”
“闭嘴,闭嘴。”杜海的声音颤抖的。
身侧的黑气趴在他的身上,就像恶魔一般,凑在他的耳边一声声喊着,他的眼前,那干瘪的面皮,仿佛仍活着一般,露出那早已不是笑容的笑容。
“啊!”杜海大声吼道,声音短暂盖过四周,然后一切又嘈杂的刺进他的身体。
他紧紧的闭上眼睛,他身后的尾羽错乱的摇摆纠缠然后又骤然分离直立,最后,却又缓缓的弯曲,微微包裹住他,只是露出他的前身。
“救救我,救~救~我~”声音又带上了嘲弄一般,呕哑嘲哳。
杜海紧闭的眼中,挂满尸体的黑色森林,血肉像叶片,长满每一个枝头,而一只只乌鸦立在其上,一遍遍的丧叫着。
“我都叫你闭嘴了!”杜海低沉的说道。
“救救我,救救我!”声音固执的一遍遍响起,就像那风,不停地吹着,追的人烦躁。
“闭嘴,闭嘴!”杜海低沉而颤抖的声音就像风拂过卷起的细小波纹。
“救救我,救救我!”
疾走的波纹骤然掀起大浪。
“闭嘴,闭嘴,我叫你们,闭嘴!”杜海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大声喊道。
他身后的尾羽突然张开,大风吹飞周围的一切黑气,将他的四周一扫而空,他明明闭着眼睛,身后的尾羽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直直的刺进那一个个叫喊的血偶肚子里。
无一例外,全部都贯穿而出,尖锐的前端带着逸散如烟的黑气。
黑气,全是黑气,还有那一声声求救声。
刀枪剑戟,贯进他的身体,他的全身痛苦的痉挛着。
“呃啊!”他的口中传出如野兽般的声音,庞大的力量宣泄着,如泄洪般砸进地面的千钧力呼啸而出。
延伸到极长的尾羽带着血偶的身体交错着,汇聚在他的身前,相邻的尾羽插进彼此的血偶中。
然后,杜海睁眼,一根根尾羽,其上涵盖着的无数细小羽毛在此刻,同先前那血刺球一般无二,全部都尖锐的,不停的,急速生长。
一根根尾羽,覆盖的羽毛全部如针般挺立在那更长更粗的羽轴上,而那尾轴更是尖锐的挺立着。
杜海的眼中,血衣像是炸裂的气球般,破片四处飘散,其中的气体同他一起,无助的逸散着,就像是谢幕的仪式。
杜海立在仪式前,他弯曲的身体缓缓站直,尾羽上,扩长的细小羽毛猛地缩短,恢复原状,然后他甩着尾羽,干脆利落的抽身而出,将之立在身后。
尾羽在途中肆意的舒展的身姿,照旧形成的风波,将产生的黑气拍散。
杜海听着,前方的声音缓缓消散。
“救...救...我...”杜海听着,最后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消散而去。
什么都没有留下,甚至连破碎的骨头都没有。
杜海将所有都一扫而空,巨大的洪潮拍散一切,只剩下轻松。
肆意挥散的庞大力量摧毁了一切,他眼前,厌恶的一切。
他忽然想起那些躺在一起的士兵们,他焦急的寻找着,但什么都没有找到。
摧毁了一切,一切?
杜海一怔。
或许他们早已死去,或许他们因为血偶的某种能力消失,又或许,他们因自己而已,因自己而消失。
尸骨不存,荡然无存,所有一并,只能活在他的记忆中,蒙上那黑色的幕布,疏散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