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一男一女站立着,远处,是断崖。
“李梦,伤口恢复的都差不多了,剩下的,还要向以前那样才能恢复。”刽的声音在安静的荒原上响起。
“那么,出发吧。”李梦说道,“那群没用的东西,支撑不了多久的。”
“你们要去干什么。”一直低着头双臂环着膝盖坐着的红终于开口问道。
他扭头看向红:“不该问的,就和昨天晚上一样,忘掉就好了,你这一晚上不都做的挺好的吗。”然后他转过头,向着断崖走去。
“那就带我一起去。”红说道。
“不,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李梦头也不回的说道。
“至少,我想看着,看看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红说道,她的语气焦急的。
李梦没有回应,他漫步走着,悠闲的像游玩一般,只是这里,无景可赏。
身后,脚步声响起,虽然不大,但少年却蹙起了眉头。
“停下。”少年厉声说道。
脚步声一刻不停,急促的响起,最终,近在咫尺。
红倔强的,跑到了李梦的身后,她要看着,看到昨天的场景的少女,要看着,哪怕什么都阻止不了。
红的声音急促的响起,她已经半天没有吃东西了,早就没什么体能了,她喘着气,但下一刻,却气息一凝。
李梦猛地转身,他抓着红的脖子,用力的捏着,“你听不到吗?做什么,你不是都明白吗?就是你心里想的那样,怎么,你还想阻止我,就凭你这羸弱的身体?”
红只是看着,用她的那双眼。
“呵呵。”李梦攥着红的脖子,将她缓缓提起,红苍白的脸上,涌起不健康的红。
“你的坚持,在我看来,就像是孩提的童话,。”
但她仍是看着李梦。
李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着,只是僵持着,红的大脑,就因为缺氧,逐渐变得昏昏沉沉。
“很不公平吧,两个人什么都不做,却有一个人快要死去。”李梦慢悠悠的说道。
红眼皮耷拉着,她不甘心。
“处境,一个人,要想活下去,首先,要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然,只会不自知的向绝境走去。”
红想要反驳,但她无法出声,力量似乎越来越弱。
她模糊的看着李梦,少年神色平静,像是在捏一只蚂蚁。
“你醒过来以后,可以选择跑,也可以选择等我回来,当然,也可以坚持你那可悲的愿景,来看一看并不好看的风景。”这是红在晕倒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李梦将晕过去的红随手丢到地上,转身向断崖走去。
“真是麻烦啊。”李梦说道,他低头,脚下是一条血迹道路,他顺着血迹看去,那血迹延伸至断崖的入口,却突然折向东边。
他便收回了目光,“刽,为什么不阻止我。”李梦问道,“你不是把那女人的命当宝贝一样呵护着吗。”
“她确实不能跟去,我的气不够了,李梦,你做的对。”刽说道。
李梦笑着说道,“你就这么信任我,不怕我不耐烦,把她杀了?”
“......”
他看着在断崖四周延续的血迹,“真是有意思。”
他来到断崖的外围,这里没有人,这是刽感知过了的。
“连哨岗都调走了吗?”李梦张望着,“是过分的谨慎呢,还是知道了些什么呢?”
“不过这样也好,省的我动手了。”
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断崖,进了一间无人的屋子,他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声响。
他懒得去找那名刺客,虽然刽感受到了微弱的波动,东侧的血迹也证明刺客此刻大概就在东侧,但即便找到了,只要对方隐身,他就拿对方没辙,他待在这里,以逸待劳。
他只是很好奇,那一击造成的创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对方及时闪避,作为攻击者,他很清楚,那一击,应该只造成了一道纤细的伤口才对。
他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去多想了,“刽,还剩多少。”
“只剩小半了。”刽回答道。
“还是没有产生新的共振吗?”李梦接着问道。
“没有,昨天晚上遇到的敌人的波动也很弱,弱到有些感受不到。”
“看来这座城镇里的敌人很弱啊。”李梦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就是不知道数量有多少,卓尔黎那蠢货,不会还堵在城门那吧?”
“应该还在,我这边感知到的,他的气的波动位置,一直没变。还有...”刽犹豫再三仍是有些担忧的问道:“李梦,你不痛吗。”
“肠子都被捅烂了,当然痛啊。”李梦回答道,“不过啊...”李梦在床上翻了个身,趴在上面,“我不在乎。”
“就像这把匕首一样。”他掏出那柄昨夜战斗中得来的匕首,那匕首是淡金色的,有着精美的花纹,柄底,刻着两个字,李悦。
“李梦,有一个我标记过的人往我们这边的楼来了。”刽突然说道。
“很精美,而且材质上佳,坚硬的不像话,真是柄好武器啊。”他把玩着匕首,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自己听到了的意思,他随意的说着,然后,他重新翻过身来,正对着门口,作投掷状。
两秒过后,急促的上楼声响起,一个咸水鱼跑了进来,他满脸的惶恐。
他看到一柄匕首飞来,越来越大,这就是他最后看到的景色了。
匕首轻易的插进了咸水鱼的脑子,李梦冷冷的看着他倒下。
“真是不守约啊,居然临阵脱逃,还不凑巧的跑到了这儿。”李梦说道,他旋即笑了起来,“只不过我们也没有遵守约定就是了。”
时间早已过了李梦和那群咸水鱼们约定动手的时间,但李梦始终没有动手,他懒散的躺在床上,哪怕他与战场近在咫尺,他也没有丝毫想动手的意思。
他甚至都不想看看战况,他只是听着,听着外面,咸水鱼们嘶吼着。
落败是迟早的事情,虽然大都是罪犯和罪犯的后代,但在漫长的岁月中,个体与个体间的差异会越来越大。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恶劣的环境中格外的适用,强者会更强,弱者会更弱。
而李梦也很好的利用了这一法则。
强壮的,气血充足的,这些年下来,大都成了李梦修炼用的祭品,只剩下些许,剩下的,都是些瘦弱的,战斗力不足的了。
至于那些穷凶极恶的,他在还好说,但他不在的时候,想必也不会乖乖听话,甚至说不定这些人还会联合起来,通风报信,突然反水。
更何况,他们并没有太多的武器,而城外的每个小镇,都有着全副武装的士兵。
所以看似人数多了甚至超过一倍的咸水鱼们,抛去意志不谈,光靠实力,即便炼气师不出手,他们也不可能取胜。
而李梦要他们做的,其实只是在他们落败之后,让敌人放松警惕时,用他留下的后手,击溃敌人,顺便的,看看能不能引出几个炼气师,让李梦能更加了解敌人隐藏在暗处的力量。
......
战斗是在杜海他们离开半小时后开始的。
大量的士兵在暗处,除了卓尔黎,没有人知道他们。
开城门后,城外小镇的钟塔,会敲响十二下,届时,才会开始装接货物。
只是今天,不知是敲钟人拖沓了,还是某种原因,延迟了半个小时。
没有人怀疑为什么延迟了半小时,所以当约定的十二声钟声响起后,咸水鱼们毫不犹豫的发起了冲锋。
绝大多数的弱小者,率先发难,他们望着那辛苦操劳一年,才只能见到一面的美好景色,想到自己挤在破了洞的帐篷的缺口处,瑟瑟发抖的无数个夜晚。
很多人,他们没有见过炼气师,所以当他们见到了李梦的时候,当他们听到李梦的承诺的时候,当他们想起自己被压迫的时候,当他们看到李梦那近乎神迹的力量后,他们向李梦臣服了。
他们是食物链的底端,他们每天都在为了活下去而拼命的活着,他们忙碌到根本没有梦想,没有信仰,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活到某一天,自己的处境,变得好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但这样的日子,是没有尽头的,低头疾走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他们想要让它变好,盲目的,他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脖子上,被拴着绳子,压迫者不停的压榨着他们,压迫者们在相对舒适的地方休息,乐此不疲的将筋疲力尽的被压迫者踢回原点。
脖子上的绳子勒的人生疼,被压迫者,为了缓解疼痛,便顺从的,又向那方向走去,无休止的轮回,何时解脱,取决于压迫者。
所以,当李梦杀掉了一个个昔日蛮横的,欺凌过他们的人时,他们非但没有害怕,甚至感觉愉悦,感到轻松,感到解脱......
当李梦放出一个个人身上的血时,他们没有惊讶,没有恐慌。
如邪教一般的仪式,在久经苦难的人们眼中,不过是自己生命的某种缩影罢了。
李梦没有压迫他们,没有杀掉他们,对他们许诺下了美好,即使这只是因为他们微不足道,即使那些美好,要他们自己去拿命争取,即使李梦在某些人眼中,是如恶魔般邪恶的。
但他们仍是盲目的追崇的。
对他们来说,李梦就是救他们逃出这片苦海的神,即使这神,并不圣洁。
过去他们没有信仰,但现在,是有的,哪怕那神,是邪神。
哪怕这信仰,引领的道路,最终通向毁灭。
他们想去看看,麻木的人,想去看看不同的景色,这就是支撑着他们活下去的根本,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人,或许或许,某些美好,也会随着这些,悄然降临到他们的身边,他们等待着,于不同中,寻找着终将相同,但或许不同的毁灭。
一个满脸胡茬的消瘦的人,他在一片祥和中,走向了一个装货的人。
“需要帮忙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装货的人甚至没有回头,“不需要。”他说道。
“好的。”消瘦的身影应到,他抽出用石头磨成的,似乎是匕首的尖锐物,他猛地捅了上去,整个人前冲,将人扑倒,用上全身的力量,向下压去,匕首整柄嵌入,然后他将它抽出,他狞笑着,“冲啊。”他抽出匕首,血飞溅到他的脸上,如地狱的小鬼一般。
在第一个咸水鱼率先发难的那一刻,更多的咸水鱼动了起来,他们冲上前去。
一时间,七八人毫无抵抗的,倒下了。
更多的人们反应过来,他们转身,看着一群群的咸水鱼涌了过来。
属于他们的战争,开始了,而战争的伊始,被迫应战的一方,不知情的平民们率先传出的,是恐慌。
咸水鱼们大都拿着石头磨成的锋锐匕首,这些东西方便携带,带入断崖时,才不会被发现。
这尖锐物的两端磨得十分锋利,虽然不比铁器,但在此刻,面对手无寸铁的,断崖居民们,却有着极大的杀伤力。
似乎是被卓尔黎刻意安排到这里的断崖居民们,即便从前是军人,但过了这么多年平淡的生活,其实也没剩下多少本事了。
索性被分来搬货物的,大都是力气较大的,对上那些瘦弱的咸水鱼,如果单打独斗,倒也能取胜。
只是,这并非是单打独斗,而是成群的咸水鱼涌来。
面对这些,他们只能奋力的挥动拳头,匕首刺进骨肉,他们忍着疼痛,将面前的咸水鱼打倒,但旋即,就有更多的涌来。
只几秒的时间,这些人便被汹涌的人潮淹没,在数不尽的踩踏下,与那些被他们打倒的咸水鱼一同,死去。
骨头的嘎吱声,与迸出的鲜血,刺激着这些咸水鱼们。
人类从众的心理下,放眼望去都是人的场景,人的安全感得到强烈的提升。
血腥味,破坏欲,处在中间的人们,望着前方的人头,很多。
既然此刻生命无忧,那又何必担惊受怕,报复,狠狠的杀戮,他们空虚的内心似乎才能得到填充。
他们踩在人的尸体上,对杀戮的轻松,感到一种莫名的,自信。
于是,不停的冲杀,干掉所见的一切。
血肉铸就的洪流,冲刷着正面所见的一切,不断有人倒下,有咸水鱼,也有原住民。
卓尔黎在大门口,并没有动,他的脸阴沉的寻找着什么,听着骚乱的声音,他皱着眉头
咸水鱼们在仓库门口汇合,而后向着城门的方向冲去,最开始,路上,不断有不知情的人被吞噬。
而后,战争的讯号迅速传播。
无数的士兵,分成数组,他们等候多时,从咸水鱼通过的街道两侧的房屋中杀出,从两侧,从前方,从后方。
无数的咸水鱼倒下。
人群骚乱的,左边,右边,前面,后面,人群各自报着各自所见到敌人的方位,被截去,包围的阵型便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分五裂,到处乱窜起来。
外围的人不断倒下,直到前方没有人,轮到自己迎向屠刀,这时,恐惧才会传出。
只是,这份恐惧,已无法传递给他人。
后方的人,感受不到,仍是发起冲锋。
400多人的队伍,被分成数组的,百人左右的士兵截去一段。
即便用咸水鱼先前用过的伎俩,从中间,截去,并蚕食,但人潮仍然汹涌,后方的咸水鱼们只是愣了片刻,便迅速反应过来涌上前来,来不及退散开来的士兵被卷了进去,胡乱的挥砍过后,难逃倒下的命运。
咸水鱼们追着视野中的士兵们,在尸堆中被绊倒的,缠住的,与尚存活着的咸水鱼战斗着的,统统被卷了进去,最后,不分敌我,一同死去。
软软的地面,不时有咸水鱼也踉跄的倒下,身后的人本能的停下,而后被后面,看不到的人撞倒,踩死,久而久之,便没有人停下了。
像是不断自我损耗,只能前进的绞肉机,每时每刻,都有人死去,这就是战争。
那一次包围,百人的队伍,剿灭了大概百人数量的咸水鱼,但也付出了二十条左右的人命。
稍稍阻碍了咸水鱼的脚步后,弩手们终于站定了位置,摆好了阵型,在咸水鱼们的前方。
士兵像两侧转移,留出战场给背着箭矢,行动不便较不便的弩手,而后,箭矢喷吐而出,以往,也经历过规模没这么大的反叛,连弩一直是这大大小小无数次反叛中,最有效的杀伤武器。
箭雨喷倒了一排排的敌人,直到箭匣内再无弓箭。
而后,轻装上阵的士兵们再从两侧穿出,抵挡起人潮,为弩手们争取退场的时间。
“不行,太多了,他们把前面的人当做盾牌,一轮齐射,根本解决不了多少人。”一名弩手大声喊道。
“那就想办法。”抵在前面的士兵们说道。
十多名弩手分成数队,四人一组开始转移,“该死的,我想我们应该上楼,在高处射击,射爆他们的脑袋,过去我们不常是这么做的吗。”有人在弩手分离前夕,大声说道。
这一轮齐射,大概只解决了30多个敌人。
汹涌的人潮,缺少经验的新兵,年轻气盛的,对战争根本没有概念,满脑子都是如何杀死更多的人。
对这个看上去颇有吸引力的提议,有的弩手否定,有的弩手赞同。
于是乎,有的弩手登上了高楼,有的没有。
短暂的上膛,在前方作阻挡的士兵,拿出长枪,顶了上去,前方的人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便在后方人的压迫下,插在了枪上。
士兵们往前顶去又是十多条生命逝去,后方的人群尚有半数多。
他们冲锋着,士兵得手后迅速往楼与楼间的小路跑去,但也有撤离不及的士兵,被后方补到前方的人抓住,试图抵抗的他们,终是无法抗衡人潮,抽出的匕首挥了几下,就卡住了,他放弃匕首,毫无意义的推搡了几下,反倒令自己先行倒下了,而后被踩死。
前方的道路,几队弩手在窗口处露头,他们探出连弩,开始连射,这一次,从高处往下射击,不再有阻挡的箭矢收割下一条又一条性命。
他们疯狂的射击,满意的看着人潮倒下的缺口,再然后,他们绝望的发现,自己来不及撤退了。
最前方的人,分出几股,冲进了楼里,前一刻还是大杀器的连弩,此刻来不及补充箭矢,如废物一般,弩手们听着上楼的脚步声,绝望的看着一个个咸水鱼们,石头做的匕首不断插入拔出,他们便不再有声响了。
他们得意的看着断气的弩手,争抢着掉在地上的连弩,却没有发现人群已经走远。
稍稍安静的街道,满是尸体,血流在地上,溅在墙上,然后急促的上楼声响起,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一只只吞掉这些落单的咸水鱼。
他们收起连弩和箭矢,交给一位,他就是新的弩手了。
士兵不断从大道两侧的小巷中偷袭,带走一条条生命。
后方,清理掉脱离队伍的咸水鱼的士兵迅速跟上,塞满箭矢的连弩,从后方,从前后左右,又一次射出。
咸水鱼在前进的道路上,不断倒下,而他们信奉的神明,却还未出现。
士兵们不断缩小包围圈,人潮不断减小。
陆陆续续,断崖的居民也加入了战斗。
“这群狗娘养的混蛋,老子打死你们。”
“养不熟的白眼狼,真是群。”
咒骂声中,咸水鱼的人数减少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与士兵和居民的人数加起来差不多。
此时此刻,外围的人大多已死绝,剩下的,是原本在中央的人,他们顶在外围,见证了无数同胞,战友的死去,此刻,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开始逃窜。
于是,恐惧开始传播,怀疑,猜忌。
人潮开始稀疏,波涛不再汹涌,直至停止前冲。
大多数胡乱逃窜的,都被埋伏在四周的士兵干掉,只有少数幸运的,或者有实力,且没有被当祭品杀掉的咸水鱼,他们突破了包围圈,开始逃窜。
剩下的人绝望的看着包围圈,他们没有勇气逃跑,因为逃跑的下场,也是死,在过去的叛乱中,投降者,虽然会受到惩罚,但至少不会死,于是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了。
降者不杀,一直是一种阴谋,政治家兵不血刃的阴谋,阴谋家临死反扑的阴谋,这是战争末尾,有关决心的考验。
李梦听着外头逐渐趋于平静,勾起了笑容。
“刽,开始吧。”李梦说道,他越过尸体,并没有拔出那把匕首,自顾自的走下楼。
他从不在乎,也从不相信,这些与他毫无相关的人与物,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他只关心他自己,也只相信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