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有着那么多的人,每时每刻,有人欢喜,便有人忧愁。
杜海一直挺立的背,悄无声息的弯了。
久久驻足于原地的人,倘若一直不能行动,最终的结果,必然,也只能是久久的,成为一块碑,立在那里,往者犹可见,去者不得追。
覆着青苔的碑,腐朽的,终究爬满了曾经的荣耀,碎成了一地可笑的悲。
碑的身前,来者匆匆一瞥,不以为意。
碑的身后,去者回眸远望,如见山石。
碑的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近近的,倘若高大些,便存些敬畏,但就如攀登过高山后的光景,久存不得,离得远了,过得久了,便只当是块不值一提的小石头了。
杜海弓坐在床沿,胳膊撑在腿上,静静的想着。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虽然已经早就做好了准备,可这一天真正到来了那一刻,为什么,反倒有一种壮士暮年,烈士断腕的悲壮呢?”
“明明终于摆脱了啊,难道不该高兴吗,为什么高兴不起来呢?”
他静静的坐在那,想啊想。
......
杜卡今天玩得很尽兴,父亲难得没有来找他,不知道是忙什么去了,正午吃过了饭,便是一闹闹到了天蒙蒙灰,他蹦蹦跳跳的往家的方向走。
家门口堆着的几袋盐,令他摸不着头脑,,没费什么力气就搬进家里头,他走上二楼,父亲的门虚掩着,没有开灯,他透着淡淡的光,房间里,父亲枯坐着。
“吱丫”虚掩着的门,杜卡只是稍稍一扶,便叫了起来。
父亲抬起头,望着他,用着从来没有过的语气与他说道:“回来啦,饿了吧,我去做饭。”
“恩...”他愣了愣,应道,“外面的盐我搬进来了,你有空点点。”
“好的,杜卡,我知道了,你帮了大忙了。”
杜卡听着父亲的表扬,极少数的,令他有些飘飘然,掩饰着脸上的表情,转身就要离去。
杜海望着他的背影,模糊的轮廓,那脸上看不到表情,但他用着似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仿佛要哭出来一般:“杜卡,过几天,你能待在家里,别去城墙吗?”
“...对不起。”
声音不知道有没有被杜卡听到,他步子不停的走着。
杜海听着远去的脚步。
开了灯,那脸上,似乎多了什么,也少了什么。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仅仅只是因为责任罢了,出于一分名为父亲的担当。
天才都是那么的倔强,他们从始至终贯彻着自己的想法,大都因为与现实的不应合,平凡的活着,但那份担当,肩上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强烈到旁人无法左右的责任,驱使着,驱使着他们即便平凡的活着,但仍然以自己的方式活着,慢慢的,默默的,以自己的方式,改变着这个世界。
此时此刻,杜海明白,他或许已经老了,已经不能完完全全的保护好杜卡了。
他望着没有一个人的楼梯。
“对不起。”他又默默的念到。
他默默的看向照片中的女子,“至少,至少不能伤害到我们的家人们。”
......
当杜卡嗅着香味下楼时,一楼的盐袋已经被消失了,父亲端着最后一盘菜向饭桌走来,“来啦?我正想叫你呢。”
他点了点头,“恩,肚子有点饿。”
“哈哈,那就多吃点。”父亲大笑着。
这顿饭,杜卡吃的很不适应,明明是分外的温馨的,父亲突然的话多了起来,甚至还会与他开玩笑。
一顿饭,这次吃的分外的久,灯光摇曳着,父亲讲了许多他曾经见到的有趣的事,也讲了他小时候的事,这些事,这些话,曾经的他,都不会与自己讲。
讲了在绿色的海洋中狩猎,讲了在金黄的麦穗中沉醉......
他向往着,他问父亲是不是在城内生活过,他顿了顿,笑着说道:“是的。”
父亲的眼里,闪着不一样的光,就好像苍白的天空陡然衬了云,沾了徐徐了蓝
尽兴时,父亲讲了他小时候,讲了很多很多,最后无意间,他提到了母亲。
然后他感觉那天猛地暗淡了下来,父亲便又沉默了。
杜卡颤了颤嘴唇,犹豫着,最后仍是说道:“没事的,父亲,我早就知道了,母亲她,应该是......”
杜卡不敢看父亲,他不知道那个往日威严的男人如今是什么表情,他低着头:“这种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嘛,因为别人都有,而我没有。”
“但...但我真的觉得无所谓,毕竟母亲一直没有出现过。”
杜卡忐忑的说着,他的心惴惴不安,担心被斥责,但他仍是接着说道:“父亲你不必因为顾忌我的感受而避而不谈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良久没有说话。
杜卡慢慢的抬头看向父亲,他的表情变化着,最后,憋出了一个哭一般的笑,“真的是长大了啊,但还不够,还不够。”
他看着父亲,父亲也看着他。
然后他又低下了头,鼓起勇气说出的,大人的话,又一次,被否定了。
“杜卡,再过不久就要送盐了。”父亲说道,他的声音也变得低沉了些。
杜卡听着,重新抬起头,看向父亲。
“恩,同往年一样呢,终于又可以见到漂亮的风景啦,哈哈,父亲还是同往年一样,买些茶叶?”杜卡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活泼些,让气氛不至于那么僵。
“今年...不买了吧,大概。”
“诶,为什么啊。”
“太苦了,不想喝了。”
“那今年要买些什么呢,我有好多好多想买的东西啊。”
......
杜海沉默了片刻。
“杜卡,今年其实不那么忙,你可以不去那里帮忙的,你也稍微大些了,可以干些自己的事情了。”
真的吗,杜卡望着父亲,嘴角洋溢着笑。
“恩。”
“那我能跟着军队去城里转转吗?他们说要是你允许,今年就带我进去呢。”他望着父亲,心里想着,“父亲也真是的,扭扭捏捏半天,原来是想让我做自己的事情,是今天早上的事情刺激到他了,让他明白我终于不是只懂得问好,听话的孩子了吗?哈哈,我真是太聪明了。”
杜海看着杜卡脸上的,很久很久没有在自己面前展露过的笑容,:“不,事实上......我的意思是......”他犹豫的看着杜卡。
“到底什么意思啊,要是很忙的话,我也可以和他们打招呼,可以先帮完忙在让他们领我进去的,没事的。”杜卡笑着,“都是小问题。”
杜海吸了口气,他感觉空气突然变得好咸好咸,他狠下心来,用着从前的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再去城墙那边了。”
他看着杜卡的笑容散去,心里一疼,比听到卓尔黎的话还要疼。
明明是自己说的话,却比他人说的话,对自己的伤害更大。
从前穿着铠甲的他,尽管外面是被保护着,坚强的,但内部确是脆弱的。
他强迫着不让自己的表情发生变化,尽管这比受了伤,强忍着剧痛还要难,但他仍是做到了。
“你不喜欢当镇长吧,没关系的,我不会强迫你的,这些事物也不必麻烦你了,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只要不参军,不去城墙里边,随便你怎么样都行。”
他看着杜卡的目光颤抖着,他的心便也跟着颤抖了。
心一次次的跳动着,维持着身体的行动,此刻他颤抖着跳动,身体便也就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奇奇怪怪的东西弥漫在身体里,四处传播着,那东西,名叫情绪。
“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吗?可除去这些,我又还剩下什么喜欢的东西呢?”他看着杜海,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
“玩闹什么的,你不是很喜欢吗。”杜海问道。
杜卡攥紧了藏在桌下的拳头,他吸着气,然后又吐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有一副了如指掌的模样,说着自以为是的话,真的,真的是很讨厌啊,怀揣了许久的目标,憧憬了一年的光景......杜卡这样想着。
“大人,不这里的所有人,真的都很讨厌啊。”他想着,“亏我还以为他真的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为什么?为什么?杜卡一咬牙,他不能接受。
“只是,只是玩闹吗?”他看着杜海,随后猛地站了起来,“开什么玩笑啊!我是在锻炼自己的身体啊!我是为了参军,为了帮你的忙啊!”
杜卡抖的很厉害,杜海也就抖的厉害了起来:“一切,一切都是为了逃离这里啊!我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一切!”
他看着杜海:“更讨厌明明剥夺了我的一切,却又好像给了我一切,讨厌平时冷冰冰,只会斥责我,讨厌现在假惺惺的说着自以为是给了我天大的好处的,只会像个铁面人一样发号施令,从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你啊!臭老头!”
杜卡说完,便狂奔上了楼,门重重的摔在门框上,锁住。
他扑在床上,蜷缩着,泪眼婆娑。
“发什么神经啊,臭老头。”他呢喃道。
......
杜海呆坐在那,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他疲惫的撑起身子,走过去打开了们:“老黄?你怎么来了?”
一个汉子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摆了摆手,:“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的事,刚好吵完,进来吧。”他说道。
“我就不进来了,要不是有急事,这饭点,我早在家里吃饭了。”
“我这刚吃完,你要不嫌弃,进来吃点?边吃边说?”
“那感情好啊,上次吃老大家的饭,得是十多年前了吧。”老黄进了门,边走边说
“十六年前。”
“嫂子做的菜,那可真是,比我那位做的要好......”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他顿在了那。
“没事的,老黄,我不介意的。”
老黄打着哈哈,终究没有说下去,直愣愣的扒着饭:“老大这菜味道挺不错啊。”
“是吗?做了十六年了,也该如此。”杜海说着,思绪便不由自主的飘了回去。
“是啊,十六年了,那时候杜卡都还没出来呢。”
“恩。”杜海应了声。
老黄看着怔怔失神的杜海,没有打扰他,自顾自的吃着,要将盘子里的菜一扫而空。
一时间,便只有咀嚼声了,老黄咀嚼着,杜海也咀嚼着。
良久。
“老黄,你觉得,我们大家是什么关系......”杜海突然问道。
“上下级。”老黄咀嚼着,没有想便说道。
“再想想?”
老黄便思考了下,“兄弟?”
杜海摇了摇头,“这么多年啦。”
“是啊,过了好多年了。”老黄感叹到,“我们都老啦,反倒是老大,仍是和当年一样。”
“一样......吗?”杜海默默的念着,“老黄啊,我觉得,其实我们大家,更像是邻居,或者说,更亲密的,亲戚。”
“亲戚吗,那我可感到很荣幸啊。”老黄笑呵呵的。
“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喜欢傻乐啊,至少,我们都有些地方,如当年一般没有变。”
“能和将军做亲戚,可不是傻乐!”老黄说道,犹豫着,仍是接着说道,“既然作为亲戚,我就多说几句话,老大你可不要介意啊,杜卡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大家多少都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待,他太苦了,大家其实都不希望看他这么不快乐的活着,有些地方,老大其实管的太严了,孩子长大了,喜欢些什么,就随他去吧。”
“可他要参军,要回到城墙里头......”
“参军有什么不好的,当年,我们大家,不都过得挺开心的吗,城墙里头,不也挺漂亮的吗,虽然呆在这外头,也乐得清闲,自在,但年轻人吗,总是要追求激情,美丽的。”
“可.....老黄,有些事,你不懂,我放心不下他......”“有什么不懂的,老大,你就是保护欲太重了,当年姜文那小子不小心摔着,蹭破点皮,你都要训他半天,其实呢,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也就痛一点嘛,咱们当兵的,不就是要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忍受的痛吗,越疼,才越能寻找到真实的,正确的,活下去的道路。”
“老大,已经过这么久,离这么远了,不要再把自己活得那么累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孩子也不是兵,不能用当年咱们在军队那套训的,当年你不是还和大家说,以后生的孩子,要让他快乐的,照着自己的路走,当然,他要是实在眼馋他爹将军的位置,老了以后让给他也不是不可以这样的话吗?”老黄望着杜海。
“兵......”他望着老黄。“谢谢你,老黄。”
“还有,我想带着大家,一起回去住......”
“不用,头儿,带着我们回去看看就好,都在这住习惯了,就不必了,回去看看,就挺好,大家一定都会很开心的。”
老黄冲杜海嘿嘿一下,杜海也有了笑意。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了,老大,老李他们说送来的盐袋上,有一袋,沾了点红红的,好像是血。”
“这样吗?”杜海笑了笑,我知道了。
“得嘞,那我该讲的都讲完了,就先回去了。”老黄说道。
“嗯,好的,再见。”杜海说道。
老黄越过了门槛,突然回头:“老大,我感觉你今天有些奇怪,但似乎最后的最后,我也说不明白,但我觉得,这样很好。”
说完,老黄就跑了。
杜海无奈的摇了摇头,“很好吗?”
他抬头,望向头顶,隔着两层石头地板。
他没有去打扰杜卡,或许,他们都需要静一静,他需要消化一下今天的一切,而杜卡,则需要平复一下他的心情。
“明天,明天一定会有答复。”
他步伐骤然轻快了许多,仿佛卸去了铠甲一般。
他回到了房间内,暂时忘却了袋子上的血的事。
他望着照片:“看着妻子抱着还在襁褓中的杜卡的样子。”
“琦兰,似乎一直以来,我都是个差劲的,死板的,老头子啊,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
......
哨塔废墟,刽已经吸收完了气。
“给他止止血吧,治疗一下。”李梦对刽如是说道。
“可我不会,李梦。”刽老实的说道。
“诶,可牧回拜托的是你啊,这可怎么办啊,刽,好伤脑筋啊。”李梦忍者笑,一只手捂着脑袋,故作烦恼。
“......”刽重新化出身影,默默的看着李梦。
李梦被他看得是在憋不住了,笑到:“好啦好啦,给他注入点你提纯的血气进去就好了,她只是摔下来,伤口加深,出了血而已。”
“......”虚影看了看躺着地上的红,“可是李梦,血有好多种感觉,我该给她哪种?”
“和她一样的?”李梦说道,“大概。”
“好的。”虚影点点头,便消散了。
“别忘了把伤口结住。”
“嗯。”声音传来,似乎有些认真的感觉。
李梦叹了口气,在暗下来的夜色之中,望着远方的灯火点点。
紧接着又看向了其他方向。
风刮着,吹得他的头发和衣服摆动着。
他笑吟吟的说道:“大风快要来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