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骂神明?你没有信仰吗?”马克笑着问亚达。
“我没有。我想好好活下去,所以不能有这种信仰。”
“为什么?”
“人活着什么都控制不了,但可以选择是否被别人控制。”亚达望着马克:“这不是你去西陆时的路线,你避开了你曾经遇到的人。”
“我和他们有仇。”马克收起笑容,然后眺望远方。
“那你的皇帝呢?”
“我的皇帝死了。”
“你可是他的骑士,你誓死都要保护他的。”
“我背叛了所有人,不用你提醒我。”马克站起来,转身瞪着故意招惹自己的亚达。
“对,但你还背叛了一个人。”
“什么?”
“你自己。”亚达上前一把抓住马克的衣领:“你想想你从帝城岛去往鹰决城,这么长的路,是什么让你活下来的。山岭,湿地,荒漠你都活下来了!”亚达抓着马克的头发,强迫他看着前面的路:“看前面的路,多么平坦,可你却不想走了!窝囊废!”
“下坡路是最好走的路!”马克伸出早已无力的手,紧紧的攥着亚达的胳膊,只有亚达知道,此刻马克的手有力到,就好像一只狼咬中自己一般,从皮疼到骨。
“没人想走下坡路,我的人生,已经到谷底了……”马克颓废的往后踉跄了两步,道:“我不会活着去均天城的,如果你想让我背叛斯伯捷迪成的灵魂,那你也该拿我的灵魂去换钱!”说完话,马克就身体一歪,从山顶上跌落了下去。
他就像一颗滚石一般,在地上旋转着,跌跌碰碰的朝下面滚去……
亚达手上的绳子还没有解开,他也被拽落了下去!他拼命的拽着绳子,可脚下的碎石让他根本收不住脚步,手腕更是使不上力气!
一直到亚达看到了一棵长在石头里的树木,破釜沉舟一跃,跳到了上面!
马克被拽离了地面,悬挂在树木下面。
这竟然是一棵梨树,幼嫩的青梨就在枝桠上面荡秋千。
“割断绳子!”
“不可能,想都别想!”亚达憋红了脸,青筋在额头上一根一根的爆出来,可他还在死死的拽着马克的绳子。
可马克却不想活了,他伸出手开始解另外一只手上面的绳子。亚达不会让他得逞,于是一咬牙,再次奋力上拽!
就在绳子解开的一瞬间,亚达抓住了马克的手腕!
可实在不巧,幼小的梨树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亚达和马克再次掉落在了山地上,一直到撞到了树干,两个人才结束了无休无止的滚落。
这已经不知道是马克第几次的寻死了。他很清楚亚达为什么想把他带到均天城,封雷诡计多端,是个趋权附势的家伙,他看得懂当下斯伯捷大陆的形式,只要有机会,所有城市的城主都有可能成为一方领主,霸占着油、粮食、钱财、布匹毛皮,帝城岛怎么都是一座岛,不和东陆有来往,就会活活困死自己。
“你是个有用的家伙,如果侍奉一个主人,至少你的生活还在。”
“可我没有尊严了。”马克看着面前亚达生起的火堆,映照着整个黑暗的森林。
“尊严可以让你的剑,不在那里白白落灰吗?”
“可我是骑士,任何一个城市的城主,随时都会变成斯伯捷的敌人,我怎么能侍奉我主人的敌人?!”
“狗屁骑士!”
“你什么都不懂。”马克摇了摇头。
“我不会让人自杀在我面前。更何况是一个没有病,没有灾,四肢健全还很年轻,比我高那么多的男人!”亚达冲着马克大吼:“你比那些死了的人幸运多了!我不管你们骑士有什么信条,街上到处都是乞丐孤儿妓女,他们穷,卑贱,甚至浑身都是病,但他们没你身上的病,你太傲了!
当今的世道,人只有一个信条,既然太平跟你没有关系,那就别白费了你的手脚!纵是当一个掮客,也比死在这荒郊野岭要好!”
亚达狠狠的推了马克一把,继续大吼:“你走吧!我不要封雷的钱了!你不适合这条路,你走吧!是死是活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不想再救你了。”
“你要放我走?”马克有些惊讶。
“从你解开绳子之后,我就没有再捆过你。”
马克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腕,犹豫了一下,就听见亚达很不耐烦的催促他离开。
“我不懂,你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懂的事太多了。”
东北丘陵的下坡路,却没有马克所走的青云丘陵这边的下坡路好走。
周尘或许是太倒霉,才遇到了暴风雨。
这种天气赶路只有一个好处,除了老天爷没有任何可以挡他路的东西,毕竟没有哪个傻瓜会在这种天气时,还在林道上行走。
风雨很大,他哪怕是走,都寸步难行,但总要向前的,如果不走,就会被大风刮回原处。
可周尘还得了肺病,如今又淋了大雨,浑身都滚烫,加上雨水的寒冷,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在他的皮肉骨脏之间百转千回,他睁不开眼睛,只能看着自己的双脚,谨慎的按照直线,往前挪着步子。
不过脑袋是昏沉的,就好像有人伸出手,死死的按住他的头顶一般,想要他往泥土里栽下去!那泥水在他脚边溅起一朵一朵的泥花,无时不刻都在告诉他,如果倒下了,他就会被泥水呛的窒息而亡!
但一摇一晃的身体,和越来越慢的步伐都提醒着周尘,他要不行了。
就在他张皇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下一霎那,他就倒在了地上,整张脸,都埋进了水泥之中。
周尘瞬间就睡沉过去,疲惫的身体在他的梦境中得到了歇息,他躺在一张云做的摇椅上,仰望着天空,宁静的闭上眼睛。
如果这就是死后的世界,那么每个人都巴不得早一点死吧?
所以这并不是人死之后去的地方,这是周尘的家,这根本不是云做的摇椅,只是铺了足够厚的毛毯罢了。
他睁开眼睛,看着米娜牵着一个孩子过来,孩子的面孔模糊不清,但周尘知道,除了周诺没有第二人,他的心口还带着云山家族的族徽。
“家主,什么时候才能送少爷去读书呢?”
“他还没有读书吗?”
“是您不让读啊,您说外面不安全,只让少爷读书房里的书……”
“什么?”周尘恍惚的伸手摸了摸周诺的头,可收回手时,手心却满是鲜血!
周尘惊吓的一把抓住了周诺,问他是不是受伤了,可周诺却极其平静的说:“这不是我的血,是你的血。”
听到周诺的话,周尘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就看到自己的手腕上皮肉外展,鲜血横流,米娜抱着周尘痛哭流涕,哭诉周尘总是去拨开他自己的伤口,这些年了伤口一直没有愈合……
周尘一把推开了米娜,恼怒的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伤口。然而现场没人回答他,米娜卧在草地上大哭,而她的头发、衣裙、手指上全是火焰,没多久,她就化成了灰烬!周尘正想伸手抓住她时,整个庭院都染上了大火,瞬间就变成了火海,很快就将周尘给吞噬了。
可他感觉到的并不是灼热,而是冰天冻地的寒冷!
他站在雪山上,眼前是看不到边际的雪峰,还有朝着自己刮来的风雪!
周尘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向上爬,寒风寒雪好似要卷起他撕裂他一般,一点一点的冻住了他的脚趾,他的手指,整个手掌都和拐杖冻在了一起。
他拨开眼前的头发,看向赶上自己脚步的持令者……
“丰碑就靠你了……”
“为什么就靠我?”
“因为你有那颗心……你有敢入地狱的心!”
持令者的脸慢慢变化成了云山科衣,他张开血盆大口,朝周尘伸出枯瘦的双手:“心!我要你的心!”
周尘为了躲避,顺势倒了下去!可就在倒至地面时,眼前的一切瞬间变成了森林,他仰面躺在地上,脑袋上空飞过一只又一只的披衣鬼,他们疯狂的在空中来回,耳畔还有无数子夜鬼念咒语斩杀恶魔的声音!
而他的身上……却趴着一只披衣鬼?!他的两只手,就在周尘的肚子里游走,那瘙痒摩挲的滋味,原来是这个披衣鬼,在偷吃周尘的内脏!
“你快走开!!”周尘的呐喊毫无声音,甚至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完全掏空,甚至连眼球也不放过!
陷入黑暗的周尘恐慌至极!他没有任何感官了,因为他死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看不到了,一切都没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就在他极度崩溃之时,眼前忽然有了一闪一闪的亮光……
眼前的世界慢慢明亮,耳边慢慢变得嘈杂,那一闪一闪的光,是决斗场上刀剑的反光。他站在人群最后,看着决斗场上对决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双手拿剑,满头大汗的女人,是绻涟。
“绻涟……”
在一阵又一阵的喝采声里,绻涟对准那个大块头,狠狠的叫:“再来!”
“再来!”
“再来啊!”
周尘攥紧了拳头,正要上前时,忽然和擂台上的绻涟对视了。
她满含泪水的看着周尘,张口对他说话,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眼前的观众、墙壁、决斗场全部倒塌,103街道绻涟的房间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绻涟低声哭泣着,望着自己:“你没有离开?从一切都被毁掉的时候,你却逃走了,你去了淹都,你去逍遥快活,如果不是战火到了那里,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这是曾经,周尘因为中毒而昏睡时,在梦里绻涟说的话!可那时的她,歇斯底里,痛不欲生,可现在眼前的绻涟,却如此悲痛,如此绝望。
细小的声音在周尘耳畔流淌,细小的血流在她的身上流淌。
绻涟栽在周尘的怀里,她伸手抓住周尘的衣领,痛苦的吐着鲜血,手心死死的拽着周尘的衣襟……
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尘……”她努力的发出声音:“快醒醒,你快醒醒……”
悲痛不已的周尘被绻涟的话说的有些云里雾里,她的嘴形在说着别的话,可他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
“这只是个梦孩子,快醒醒,不然你真的会死的……”
虽然窒息感已经来临,可他却有些想要知道,绻涟在弥留之际,想要告诉自己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