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同艾米娅接到的消息一样,城门区域沦陷了。
火药声震彻整个迩周上空,绻涟站在地下避难所的门后,目光照在眼前一片昏黄的灯火中,蜷缩在一堆的女人和孩子身上。
城门破裂的时候,或许城门口的周尘都没能意识到大地都在颤动,而绻涟他们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避难的洞窟上方不断的渗透下土沙,她们害怕的将脑袋藏在怀里,尽管什么都知道,却也都不敢抬起来。
绻涟转过身子,看着紧锁的避难所大门,一股力量吸引着她去挪动门栓,但她刚伸出手,就被人给制止了。
她抬头看着姜贞,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你疯了吗?这个时候打开门栓?”
“难道在这等死吗?城门已经被破了……”绻涟抬头看着姜贞。
姜贞无奈的抬头环视了一下避难所,然后说:“我的任务,是确保避难所里人们的安全。”
“迩周沦陷了,我们每个人都难逃死路。”绻涟毫不退让。
“那你就要去送死吗?!”姜贞窝火的低吼:“你只要打开这扇门,我们所有人跟着你陪葬!”
“你怎么知道出去就会死?!”
周尘成为了最后一个还活着的步兵。他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抹开糊住眼睛的血污,在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的光芒里,看着远方朝自己冲来的骑兵!
已经挥舞到麻木的双臂摇摇晃晃的举了起来,他挪动着疲倦的双腿,注视着那些眼冒血光的战马。
要么死在铁骑下,要么活在胜利中!
周尘不能认输!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踩成肉酱时,迩周骑兵已经穿越他冲向了敌军!
周尘庆幸自己没被战马撞个粉碎,而是看它们相撞而骨头咯吱咯吱的粉碎。
两军相遇时,马背上是剧烈的噼里啪啦的碰撞声,马背下是踩在尸体山坡上啪嗒啪嗒的马蹄声。周尘如同一只蝼蚁一样,在马群里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挥刀向何处。
他慢慢退出马群,看到了再次汇聚而来的步兵,这次他会和周期以及里恩并肩作战。
但他们面对的不是步兵。
迩周的骑兵很少,没有坚持太长时间,就被踏平在了山坡上,并成为了山坡的一部分。涌到周尘他们面前的,依旧是一堆骑兵!
如果不想被烈马踩在脚下,就要先制服它们。
周尘砍断战马的腿骨,明亮或者血腥的刀刃吓得马匹受惊撅起,不少的骑兵因此而跌落在地五脏错位。
尽管周尘的剑夺走了许多敌军的兵将,但他们在不断的向北移动,这是不争的事实。
城墙上已经被敌军占领,一旦他们退守到了广阔的望塔之北,敌军开始分散到各个街道,那么百姓将会受苦受难,迩周城,也将岌岌可危。
从城门被攻破那一刻开始,迩周的命运就已经人尽皆知了。
“让我出去,我有剑我可以帮他们!”
“不行,你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
绻涟愤怒的皱起眉头:“我们的男人在外面拼命,他们需要的不是更多的男人,是更多的帮手,帮手不分男女!”
“疯了,你会死的……”
绻涟握着剑柄,愤怒的大吼:“他们在用那肮脏的剑劈开我们的家门!就是死,我也不想在这窝着等着人来欺负!”
“绻涟!”
“她说的对,如果横竖都是死的话,为什么不能豁出这条命带走一个禽兽?”说话的是里恩的夫人,高娜。她神情严肃,身躯挺拔,她穿着锦绸的衣服,站在满身灰尘的百姓身边,一手扶着一个哭泣的少女,一手牵着自己的孩子。
“现在拼不过是死在剑下,等到他们攻进来,我们只会死的更惨,那可是一群禽兽,我们都知道,他们在城门城区无恶不作!”
“就是用铁锹,我也要一铁锹撬开那禽兽的肚子!”
姜贞看着群情激愤的人们,最后不得已作出决定,说需要哺乳的孩子和母亲,以及行动不便的老人必须留下,其余人可以拿起手边任何趁手的东西,离开这里。
听到姜贞这么说,绻涟毫不犹豫的打开了避难所的大门。
这扇大门是半地下的构造,尽管门洞十分矮小,却就在绻涟打开门的一瞬间,并没有看到期待的昼光。迎面而来的尸体一下就把绻涟给砸到在地,她被死死的压在了最下面,感受着许多大喊着冲锋的女人从自己身上跑出去,可自己却叫叫不出,动动不应。
一直到没了动静,她才开始活动着快要断的四肢,把身上堆的尸体一个一个的推开。
绻涟一边努力呼吸着,一边辨认着这堆人里有没有她认识的人。
万幸她一个也不认识,并且根本分不清哪些是友哪些是敌。
绻涟拾起剑,钻出避难所,却看到了萧瑟空荡的街道。
当她往南看去时,才看到真正的战场。
战场上哪里来那么多的部署哪里来那么多的考虑,除了杀还是杀。除了死就是活。
鲜血在一群扭打的银色光鳞之上飞溅飘洒,手上的剑没有落下过,脚下磕绊的,是刚刚在前面成功杀掉一个对手的战友的尸体。
这就是周尘所说的战场。
一瞬间,你可能杀了一个敌人,也可能你被敌人所杀。来不及擦掉脸上的血,来不及看向在乎的朋友死了没有。
周尘始终站在最前面,他仗着自己年轻,力量大,就在一个又一个冲向自己的敌人之间愤怒的使出所有的力量,不断的消耗按理说有底线的力量流。
他的眼前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到光,只能看到一闪一闪的铠甲。腰间带红绸的是战友,没有的就是敌人。
只要没有红绸,他就必须举起剑!
“周尘!”
周尘愣了一下,但不敢掉以轻心。可他听得出来,这是绻涟的声音。
他回头寻觅了很久,才看见正和一个女人合力杀死一个敌人的绻涟。
绻涟果然一剑杀死了那个人,可只是转眼的功夫,那个女人就被另外一个人一剑捅死了。
她惊愕的回头看向那个畜生,却看到一张得意又狰狞的胖脸。
绻涟低头看了看那女人还在颤抖的身体,她都来不及再落一滴眼泪,只是嘴唇一张一合——杀了他。
那人举起剑,想要趁绻涟走神时了结她时,绻涟忽然迅速抬手,剑端就刺进了那人的腹部。但还不结束,绻涟又拧动了剑柄,等剑端在腹中搅拧后才拔出。
剑端带着血肉,却毫不耽误绻涟将剑劈向另外一个敌人。
她愤怒的杀死了旁边正在挑死一个少女的敌人,又跑向另外一个砍断迩周士兵胳膊的敌人。绻涟对战场的适应力似乎比周尘更强,甚至说她的招式更狠,更快。看起来似乎毫不在乎自己砍的劈的,是头还是大腿。
因为是她打开了那扇大门,是她说的,死也不能死在那个洞里。她没有力量流,那她就用她所有的力气。
周尘没能有机会接近绻涟,可战场已经移动到了望塔之下,迩周的军队只剩下一百余人,他们守护着那些百姓房屋里仅剩的男人,守护着避难所中的年轻母亲和孩子。
迩周不能消失,那迩周就必须有年轻血液。
“怎么样……”
声音从敌军后面传来,图阿岚骑着大马,悠闲地来到两军中央,低头蔑视的看着迩周士兵:“皇帝一日不禅位,迩周就一定有沦陷的一天。”
“放你的狗屁!”
不知道哪个士兵突然怒喊了一声,图阿岚迅速掏出了火铳,一枪打死了一个人。
周尘看到他拿的火铳,咬牙切齿的对图阿岚说话:“战争里不允许用军火,无论陛下会不会禅位,你都是叛国者!”
“是吗?”
“不讲信用在先,违反法令在后!”江南扶着还在流血的胳膊,来到周尘身边。
图阿岚冷冷一笑,他举起手:“把他们杀干净。”
可他话音刚落,从郡城宫殿的望楼一路到望塔之上,传来了极其重的两声钟声。
鹦鹉的声音从喇叭中传出:“为了斯伯捷大陆的完整与迩周人民的安全,斯伯捷迪成皇帝即刻禅位于斯伯捷凯特。”
这本让斯伯捷迪成认为会是让所有人民都感到沮丧的消息,却让迩周士兵的心得以安宁,甚至说整个迩周城上空,都升起了从未有过的高亢的欢呼声,几乎媲美东陆节时的歌声。
江叶啼暮站在议事厅的窗前,激动的深处双手:“迩周城的哭声都传到了帝城岛!”
“事实已经如此,纵使天下百姓都为陛下沮丧,也不行了。”皇后说话。
斯伯捷迪成瘫坐在位置上,看着已经按上手印的诏书,垂下了那一直骄傲的头颅。
“我们的新皇帝仁慈,我不会杀你们。”图阿岚低了低头,就转身招手士兵们往回走了。
绻涟咬了咬牙,快步走到江南身边,掏出了江南的火铳,刚举起来,就被周尘夺走了。
“你要干什么?”绻涟眉目间迅速氤氲起愠色。
周尘没有回答她,而是站在人群前面,朝图阿岚大喊:“你忘了吗?铎城城主副手!”
图阿岚愣了一下,拉住了前行的马。
“迩周警司司长说了,你是叛国者。”
图阿岚刚一转身,就枪响人亡,如木偶一样坠落下马。
火铳的枪口还冒着硝烟,双眼冷漠黑暗的周尘张嘴说话:“叛国者死刑执行方法,可用火铳枪决。”
图阿岚手下的士兵听到枪响,再次警觉的转过身,这次看到的,是所有带着火铳的司警士兵,都举起了火铳。
“而你们,都是叛国者。”周尘将火铳交到了江南手里,双眼凝视着死在凌乱步伐里的图阿岚,而他,则站在不断有向前奔赴的士兵之中。
他不再动弹,只看着图阿岚的鲜血从脑袋里流出来,看着暮色渐渐淹没城池。他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厮杀,听不见呐喊。
周尘知道自己杀死了一个恶魔,但此刻宁静的内心告诉他,人间的恶魔有千千万万个,一个恶魔的结束,就是另外一个恶魔的开始。
他抬起头,隔着人群看向北方的天空,看向西北的雪山之影,看着一望无际的房屋。
夜幕已经来临,晨曦之光要在黑夜之后才能看见,黑夜里的光明,只有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