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没有半束月色,没有一点星光。
黑暗之中,周尘微阖着眼皮,目光在睫毛间射向正在缓缓开动的窗户。
周尘知道,凯特不会留着他的命,今天晚上一定会有所动作。
一眨眼的功夫,一个黑影就伏在了地板上。周尘不敢动弹,但又不能无动于衷。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大气却又不敢出一下。
一直到那个黑影来到床前,突然站起来,明亮的匕首在夜色下如清波闪入周尘的眼睛!
周尘刻不容缓,立刻拔出了藏在被子里的剑,一把打掉了刺客的匕首,接着一拳打到其腹上,看对方撤回几步,周尘连忙起身,警惕的望着对方:“你是什么人,胆敢刺杀我?”
刺客没有说话,赤手空拳肯定不是上策。他在周尘眼前勉强过了几招,都被周尘躲开了,并反攻回来,甚至被周尘的剑划伤了臂膀。
周尘本有能力杀他,但绝不可鲁莽。
因为他要放刺客离开,去禀报凯特,好让凯特明日议会露怯。
果然,刺客从窗台溜走后,火速前往了凯特寝殿,告知其情况。
“这周尘奸诈多疑,竟然抱剑就寝,打掉了匕首,臣无法下手。”
凯特皱起眉头,如此刺杀不成,就还得在明天谈判的会议上再次出手。
“明天宴会上,我可以让厨房,把毒药放在酒里。”图阿岚出主意。
凯特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他一定要杀了周尘,以此为借口,停止谈判。
第二日清晨,周尘就前往了谈判地点——铎城酒楼,位于铎城中央。
然而在会议厅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凯特的到来。
如若再耽误,不仅凯特祝节会迟到,凯特陈兵,也有了更多的时间。
周尘急得在会议桌前来回转,周期让他稍安勿躁,但此刻,他又如何心静呢?
终于,即将到午时的时候,图阿岚走进了会议厅,与他同到的,是铎城酒楼的上好佳肴玉酿。
“少爷等候多时……”
“叫我使臣。”周尘皱着眉头,毫不退让的看着正要入座的图阿岚。
图阿岚没有动容,只是继续请周尘入座。
等酒菜上齐,宾客入座,图阿岚才说话:“昨夜更深露重,城主视察城情染上风寒,无法及时来与使臣谈判,就派臣来了。”
“荒唐。”周尘撇着嘴冷笑,看着桌上的酒菜,继续说:“我们要议的,是国家大事,如何又在酒肉间谈论呢?”
“酒肉,也是城主的心意。”
“现在是要谈论国事,不是表心意之时。”周期说话。
“城主也是国民,使臣也是。”
“我是斯伯捷大陆领主皇帝的使臣,我的羊皮手杖代表领主之信,你现在面对的不仅仅是国民周尘,还是斯伯捷皇帝。”周尘横眉冷对,字字铿锵,毫不含糊。
图阿岚被周尘的口气骇的心肉微微颤动,但也不想自己在一黄毛小儿面前两股战战,就压制住窝火,继续言:“那使臣究竟有何想要谈论的?”
“铎城城主斯伯捷凯特,在要北上祝节之时陈兵于海湾之南是何用意?祝节只需城主以及百人队仗即可。”周尘放轻了语调。
“陈兵只是秋闱点兵并无他意,但城主北上,如今迩周祸事频发,内海又有西陆海贼曾刺杀载有南陆王勒沃,以及迩周城主的船只,百人队仗,如何确保凯特城主能平安到达帝城岛,又平安返回铎城?”
图阿岚摸了摸鬓角的碎发,继续说:“对陛下来说,凯特城主是一存歹心的叔父,而对铎城,凯特是唯一的城主。”
周尘听图阿岚的话,几乎百密无一疏,甚至毫无破绽,然而如果不反驳回去,就会显得他没有底气。
“自斯伯捷大陆开启至今两千年来,从没有什么秋闱点兵的惯例,尤其是距离帝城岛这么近的城市,保护凯特城主,自有百人队仗和内海海卫管理,如若以此兵力北上,难道城主想踏平迩周不成?”
“内海海卫?”图阿岚冷冷一笑:“当初南陆王和迩周城主遇刺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海卫帮忙。”
“当时海卫在其他海域巡逻无法预知其事,但如今事发,自然会多加警惕,况且……”周尘思量了一番,道:“当初南陆王和迩周城主并没有遇险,还多亏是帝城岛侦查城兵……
帝城岛城兵训练有度,不论是敌人还是友人都能看出。”周尘此话之意,在于就算凯特军队成功进入内海,帝城岛也不会善罢甘休。
“另外,还有迩周城在背后加以保护。”
这是说凯特军队会受到迩周和帝城岛的夹击。
图阿岚看着周尘,他很清楚,周尘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凯特北上的心意已决,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唯一的事就是杀了周尘,一边谎报周尘死因,一边作为祝节渡过海湾,攻入帝城岛雀宫。
“使臣说的极是。”图阿岚突然打断了话题,端起了桌上的酒杯,示意周尘和周期举杯。
而周尘并没有听图阿岚的话,而是说起昨夜遇刺的事:“昨日夜里,有刺客想要刺杀我。”
“什么?”图阿岚装起一脸的惊讶:“该不会……”
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一样,惊叹道:“铎城处处有城主施恩过得百姓,他们会不会以为使臣来对城主有所谋,而误要行刺?”
“大人真是好口条。”周期挑起眉毛,揣着胳膊对图阿岚感叹。
图阿岚没有发作,只是笑着抿了一口酒,道:“过奖。”
看着图阿岚又打算让两个人举起酒杯,周尘也打算举杯了。
但周期踢了踢周尘的脚,示意他不要动容。
才刚刚放松了一点警惕的周尘,再次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放下了酒杯,然后突然道:“马上就是仲秋,无论如何也该表达我对城主还有大人的节日祝贺。”
说完周尘就招手让侍从把羊皮手杖拿来。
“这是我现在最重要的东西……”周尘接过羊皮手杖,站起身,看着也站起来的周期和图阿岚,将手杖横在自己手心,低头说祝语:“我以手杖为信,愿祝城主和大人安乐健康……”说完,周尘就屈膝准备行礼,他故意踉跄了一下,直接打翻了酒杯,酒洒在桌子上,滋啦啦的响着,在静谧的屋子里如同割锦一般响亮。
周尘见事出与他预料一样,立刻举起手杖,怒眸看向惊慌的图阿岚:“你要毒害我?!”
图阿岚连忙摆手:“绝对是哪个被城主施恩过得厨子……”
“少废话!你们铎城如今还实行着几百年前的街禁规矩,百姓们怨声载道,能有几个受过你们城主的恩惠!夜间不让出门,分明就是你们城主在私练兵器!”昨日夜里周期暗自跑了大半个铎城,才算查清楚这宵禁的规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你还想毒害和平使臣,是何居心?”
周尘一边让周期擒拿住图阿岚,一边朝郡城宫殿去了。
他驾马驰骋,一路不容阻挡,纵使是宫殿大门,也是不攻自破,无人敢让皇帝派来的使臣下马求事。
周尘的马穿过门洞,昂首阔步在正中央的御道之上,他内心毫不动摇,甚至握紧了手里的羊皮手杖,如今是凯特先失信,纵然不杀周尘,今后也不能再服众。
凯特得知周尘闯进了郡城宫殿,就知道图阿岚失策了。但凯特也没有畏缩,他端坐在城主之位上,眼睁睁的看着周尘的马上了台阶,走进宫殿。
一直到了大厅中央,周尘才下了马,拄着手杖来到凯特面前。
“城之信仰。”周尘低了低头,行礼后又冷笑道:“不知道这城之信仰,又能做到何时。”
“使臣何意?”
“你叫你的副手深夜行刺不成,又想在会议厅毒酒鸩我,若叫天下人知道,你铎城城主,斯伯捷皇室,该如何自处?”
“我会是斯伯捷的皇帝。”凯特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你能吗?”周尘正襟肃颜的向前边走边说:“你没有谕旨,没有正统的储位,如何成为皇帝?你是斯伯捷大陆的臣子,是一个城市的信仰,如今却要叛乱造反,连和平使臣都要杀了!”周尘的手杖拄在他停下脚步后的身侧,铜制的手杖和地板敲响,回声震耳又余音绕梁,久久无法散去。
“背信弃义,欺君罔上,如今又想以武力忤逆讨伐,陛下念你是叔父,不和你大动干戈,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凯特站起身,瞪着周尘:“他身为我兄长的儿子,弑父称帝,认贼作父,我杀的只是我的侄儿,他,杀的可是父亲!”
周尘听到这话,还是愣神了的。他没想到可以从凯特这里听到这样的皇家秘闻,但周尘还是清楚局势。
斯伯捷迪成已经是皇帝,无论是什么由头,都是叛乱。
“但他现在就是陛下,任何人向他作乱,就是叛逆!”周尘再次拄杖震地:“陛下命你祝节,领百人进入帝城岛,你同不同意?!”
“我不同意。”凯特毫不让步。
“你必须同意。”周尘朝着凯特低吼。
自先帝之后,没人敢这么和凯特说话。
“城主相信我,帝位更迭对斯伯捷大陆,还是铎城没有半点好处。”周尘的声音忽然柔和了下来。
而凯特的拳头近在眼前,但他停下了。
“如若今日城主不同意谈判要求,周尘定和城主鱼死网破。”周尘的双眼紧紧的盯着凯特:“我是一个使臣,更是一个骑士。我谨遵我主人的命令。辰弥谢尔命我必须叫你同意陛下的条件,如今就算让我死在这个大殿,我也必须做到。”
“你想干什么?”
“我有一百个人,现在在宫殿外。”周尘底气十足。
“我有十万。”凯特冷笑,笑周尘自不量力。
“加上我和我叔叔,一百零二个人。一百零二个以命相搏信守诺言,胜过十万涣散铁骑。”周尘坚毅的目光几乎能把凯特的头颅射穿。
这样如同坚铁一样的目光,凯特坚信,东陆上找不到第二个人。
如果找的话,那就是地下那惨死的兄长。
甚至也只是刚刚能比肩。可周尘才十六岁,谁知道他以后,又会是什么模样。
“这就是你说的鱼死网破?”凯特放下了拳头,开始和周尘好好说话。
“对。我们是骑士,不是懦夫。我们是可以死的,绝不抱憾而归。”
暮钟敲响,拿着凯特的同意书走上了归程。
凯特知道,如果周尘真的以自己失信而死于铎城,铎城会被迩周以及云山家族踏平,他将失去撤退之所,如若迩周出兵,帝城岛不会再坐视不管,御军台最终还是会出动。
御军台更是一群像周尘这样不把命当回事的骑士疯子。
周尘离开前,凯特问周尘说的话是何意。
“为什么说如今皇位更迭没有好处?”
周尘犹豫了半天,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暗自念起一句话——
夜去而往返,人死魂不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