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是让我给你擦。”绻涟又狠力向下钻着剑身:“绝不是,让一个生面孔给你擦。”
一直等到绻涟拔出剑,拉着小五离开时,胖男人才恍然大悟一样的说:“我见过你,和云山家族的少爷待在一起。你是他的奴隶?”
听到这里,绻涟更加恼火。
是啊,像她这样,穿着破烂,满脸野气和风尘的人,只会把自己和协查兵团里的流浪儿,街头的孤儿,包括各种大佬的奴隶走狗联系在一起。
谁会想,他们可能是朋友呢?
别人看到绻涟脖子里的骨铃项链,觉得可能只是块鸭骨头的小孩子破玩意儿,谁会觉得,这东西多漂亮多珍贵,是另外一个孤独的孩子珍藏十几年的宝贝?
“奴隶?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当奴隶。”
绻涟背起小五之后,就往前走了。
“姐姐,要告诉少爷哥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
“我们被欺负了,少爷哥能帮咱讨公道啊!”
“迩周哪里给我们公道过?东陆,有我们这些人的公道吗?”绻涟抬头看了看巷子上方的天空,然后继续道:“你要永远记住,只有有剑,才可以反击。”
“那如果没有呢?”
“那你就等你有剑了再反击也不迟。”绻涟笑了笑回答。
“火铳行吗?”
“那东西,不如剑。当骑士的人都是拿剑。火铳……杀人太快了。”
“那我不喜欢火铳。”
“什么?”
“姐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姐弟情深啊。”
绻涟回神抬头,才看到千荷站在街口,等待着绻涟走过去。
“稀客。没想到今天你没去望塔凑热闹。”千荷揉了揉小五的头,吓得小五要把脑袋缩进肚子里。
绻涟侧了侧身子,不想让千荷摸他。
“我来等货的,没想到等到你。”千荷意味深长的看向绻涟。
绻涟没说话,一直等到走进千荷的办公室,才开口。
“马霜找到我了。”
“马霜?”千荷愣了一下,却也没有绻涟所想象的怖惧和担心,她依旧云淡风轻,坐在椅子上,翘起两条腿搭在桌子上,抬头看向正将小五放到旁边沙发上的绻涟。
“对。”相反,绻涟却是满脸的忧愁。
就见千荷摊了摊手,然后质问绻涟:“我给你的火铳呢?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疯了?!”绻涟不敢相信千荷能说出这样的话。
“火铳声音那么大,那是在闹市,司警会立马把我按住,进了迩周监狱我就完了!”
“嘿!”千荷不以为然的站起来,慢慢要靠近绻涟,绻涟却往后退去,并狐疑的看着千荷。
“今天是仲夏节,没人听得见,你也说了那是闹市。”
“你觉得我傻吗?信你的鬼话!”绻涟打开千荷伸过来的手,然后拉起小五,就要离开。
就在二人要打开屋子的门时,千荷突然再次说话:“我要除掉奇拉夫人,这是千海舟愿意和我合作的条件,他会争取将军火的事放我手里保管,还有奇拉街道!”千荷再次靠近绻涟,尽管绻涟没有回头。
“你是我愿意相信的人,你也有这个实力,你的眼睛里有野心……”千荷伏在绻涟的肩头,悄声说道:“等你去了望塔,看到了这片大地,你就知道你真正想要的了,只要你帮我清理掉马霜那个麻烦,我会给你一家店。”
“一家店?”绻涟冷冷一笑,伸手就打开门往外走,并边走边说:“比起那些东西,我还是活的自在点好些。”
绻涟没料到千荷会追上来,一路追到门口:“可你到底还是有罪名的现在,你不可能是一个自由者,你是个小偷!”
“可我不是你这样的人!”绻涟扭过头,狠狠的瞪着千荷。
“我是什么样的人?!”千荷也坚毅的望着绻涟:“我被父亲抛弃,被臭男人玷污,我见过杀人放火,差点被自己亲爹相中,我是什么人,告诉你吧小姑娘……”千荷一把抓住了绻涟的肩膀,低头盯着绻涟有些紧张的眼神:“在迩周,想要活的自在,只有你所拥有的东西能帮你!你拥有的越多,你越能做你想做的事!”
“不。”绻涟奋力推开了千荷,然后回答:“我们需要的东西不一样。”
“可我需要你。”千荷的声音温软下来,甚至颤巍巍的,如同抖擞的冬柳。
“我没有什么人了。”
小五紧紧的拉着绻涟的手,看着绻涟横心,抬起头后,拉住自己大步离开了。
千荷站在原地,一直看着绻涟离开了街巷。
她有些惋惜,又有些欣慰。或许这就是留不住的人,或许绻涟的天地不在她这里,这个姑娘也不是能和她携手到最后的人。
就在千荷无奈的要转身离开时,旁边小巷里突然传来一个冷涩又扁哑的声音——
“一家店太少了。”
千荷扭过头,就看到从巷子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穿的破破烂烂,满面污垢,汗流浃背,脸上还带着旧伤,眼睛里,还满满的是畏惧和痛恨。
“你是谁?”
“我可以帮你,但是,我要更多。”
“为什么?”千荷觉得有些可笑,这么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
“因为我,讨厌迩周。”
千荷看着女孩咬牙切齿的说话,嘴角的戏弄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半信半疑的试探。
她很恨,但她为什么恨这座城市呢?
卡琴望了望街道出口那一侧,然后道:“我要奇拉街道的一座地下城。”
“你能杀了马霜?”
“对。但要属于雾台绻涟。”
“什么?你认识雾台姑娘?”
卡琴没有再回答,而是再次确认,千荷会否承认诺言。
“我愿意。”千荷望着卡琴,一边逼近她,一边道:“只要你也可以。”
绻涟离开了雀跃街道后,就打算带着小五回家。然小五却拉住绻涟,望着那高耸入云的望塔,道——想去那里看看。
这是一年一次的机会,仲夏节比东陆节还要令人喜不自胜,望塔开放仅此一次。之所以会让人喜不自胜,是因为仲夏节意味着收获,而东陆节,则意味着给予。
望塔下,有很多人都在这里进行贩卖与游玩,平日里略显凄凉的望塔之下,此刻也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这人也太多了,你真的要去吗?”
小五拉着绻涟的手,回头看着绻涟:“今天是你的生日,总要看些不一样的。”
“可我年年都来,年年都没有机会能够上去。”
看着绻涟弯下腰来,用坚毅的眼神证实她的话是真的,可小五却撇撇嘴,道:“万一今年就能上去呢?”
说罢,小五就像平日里帮助绻涟“做事”时那样,撒开了她的手,警觉的穿过了前方一个又一个比他高大的身躯,躲过明亮的笑脸和闪亮的衣裳,在黑暗中如同一条蛇,蜿蜒诡谲的朝前游行。
谁能走上摇梯,谁就可以登上望塔!
绻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小五就已经抓紧了摇梯上的绳子,爬到栏杆上,大力的朝绻涟挥舞,招呼她快快赶来!
绻涟站在望塔门口,看着大厅里游荡的人群,看着摇梯左右摇摆,看着小五明媚的笑容……
她渴望看到更多的东西,或许是因为凉爽的风,或许是因为更亮的星星,或许是那没有被烟囱里的灰蒙住的月亮。
但绝不是一望无际的疆土,看不到头的城市,和那云雾缭绕之外,那座金子银子堆砌的帝城岛。
或许她也可以做到。
躲开粗壮的胳膊,昂贵的靴子,脂粉的面容,恶臭的浓烟,她直直的看着小五,就如小五直直的看着她。
她未曾如此奔赴第二个人,小五也在不断确认,这个人,真的会朝自己赶来。
随着摇梯升起,绻涟成了最后一个登上摇梯的人。他们快活的笑着,等待着摇梯一点一点向上升去,一直到看见这座城,看到熙熙攘攘的望塔大街,看到万晴宫殿,看到郡城宫殿,看到那遥远的码头,那扬起的,远行的白帆。
周尘被乌思宁接住,跳上了甲板。他看着船只离岸,心中难免忐忑。
也无心那些碧海蓝天,飞燕清风,他转头就再次嘱咐乌思宁:“千万,不要做出格的事情。”
“我知道。”乌思宁看着周译添和阿骨进了船舱,于是也拉着周尘走了进去。
走过拥挤的过道,周尘逐渐跟上了父亲的步伐,走进了二人的房间。
进屋后的周译添先是解下了自己的披风,告诉阿骨准备解暑的果酒,等阿骨离开时,他才看到站在周尘身后的乌思宁。
“画家先生,您和阿骨一个房间。”
乌思宁看周译添面不改色,毫无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就识相的退了出去。
“父亲,你怎么了?”周尘也解下了披风,然后坐到了周译添的身旁。
周译添抬了抬眉毛,对周尘诧异的样子,反而显得更加诧异:“我没怎么。”
“乌思宁是我的朋友。”
“可他不是我的,我没必要信得过他。”周译添看着阿骨推门走进来,放下了果酒后,抬头看向阿骨。
“都是我亲手准备的,家主放心。”
周尘看得出,从上了船开始,周译添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面容也没有一时半刻是放松的。
“我知道父亲担心,但……”
“你上次去帝城岛,是什么时候?”周译添打断周尘。
周尘想了一下,回答:“去年的仲夏节前七日。”
“当时我们并没有和南陆王一艘船。”
“是。”
“可现在是一艘船。”周译添的眼神无比的深邃,深邃如同深渊,让周尘难以攀岩,不断的陷入未知。
“当时,还有西陆王。”说到这,周译添倚着沙发靠背,转头再次叮嘱周尘:“此路波涛汹涌,帝城岛更是险象环生,我还要在南陆王,城主以及众吏间周旋,有时顾不上你,你顾好你自己为上。”
“我知道。”周尘肯定的点了点头。
“至于那个小画家……”周译添眯了眯眼,道:“我顾不上他。”
至于乌思宁那条贱命,周译添没有闲心可以去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