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王宫
空阔的大殿内,还不足十三岁的胡亥,孤零零地呆站在皇帝的宝座边缘,两手紧紧地抓着,不断颤抖。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一袭白衣的扶苏,正用他冷峻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十八弟。
“皇,皇兄,你想对朕说什么。”
胡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谋害蒙恬,什么诛杀李斯,什么黄金火骑兵来到咸阳,他一切都不知道。
十二岁的小皇帝,心思单纯,赵高又是当年嬴政为他找的武功老师,便真的是赵高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他只知道,皇兄扶苏突然回来,说了一句要单独跟自己说话,然后所有人就噤若寒蝉,全都跑了出去。
现在只剩下自己和皇兄两个人,在这个大殿里,真的有点冷。
“十八弟,你可知,赵高奸佞,图谋杀我。”
胡亥吃了一惊,一巴掌拍上座椅,不可置信地喊道:“什么!这怎么可能呢。赵高,赵高呢,朕召他来,亲自问他。”
“赵高不仅想杀我,也想杀蒙恬。”
“不,不会的,老师侍奉父皇二十年,对大秦忠心耿耿,不会的……”
“你可知,他为什么这么做!”
胡亥这些逃避现实的无意义话语,扶苏毫不留情将之斩断,阴沉的声音似一道闷雷,呜呜回荡。
“皇兄,朕,朕,不知。”
“因为我死了,蒙恬死了,你的皇帝之位方能安稳。你的皇帝之位,就是他的权力。”
“我,我的,……”
胡亥像触电一样,跳开远离了皇帝的宝座,他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沫,看了看这宝座,僵硬地转头看向扶苏,“皇兄,你,你会不会杀了朕,然后,坐,这个皇帝,……”
哒~哒~
扶苏迈开了脚步。
胡亥只感觉全身被一股莫名的恐惧定住,拼命地想逃离,却根本挪不开脚步。
扶苏高大的身影从他眼前掠过,他喘息着,紧盯着,就看到,那一柄龙口衔住的天问剑,被扶苏握在手中。
噌~
“啊!皇兄!”
胡亥尖叫一声,瘫软倒地。
扶苏将天问剑竖在身前,注视着剑身,赞叹道:“真是一柄好剑。”
他将天问归鞘,握在腰间,随后转身离去。
躺到在地面上的胡亥,仍想开口挽留说些什么,却见扶苏顿住脚步,居高临下,回头一瞥。
“皇兄?”
高大的背影,手持天问剑,冷峻冷酷的眼神,无需开口,不需要任何言语,却仿佛已经发号施令,让人心惊胆颤,为之臣服。
这样的身影,……
胡亥吓傻在原地,眼眶里泪水打转。
扶苏带着天问剑离开了大殿,许久之后,才有一个宦官跑了进来。
“二世陛下年幼,尚不能辨别是非,误信奸人赵高,祸国殃民。今赵高已除,皇长兄扶苏暂替朝政,日夜教导二世陛下。”
“来,请陛下回宫。”
“是。”
一群人也没有管胡亥还在痴傻发愣,就这样直接把二世皇帝抬回了寝宫。
……
扶苏从王宫出来,陈平早早地已在等候。
不过除了陈平之外,还有一个人,暗银铠甲,腰间带剑,直直地堵在扶苏出宫的道路正当中。
陈平站在路边,看着这位将军和扶苏相遇,额头上细密的汗水出卖了他的情绪。
“嬴珏叔,你找扶苏有事?”
嬴珏,中央禁军主将,是咸阳城嬴姓宗室最后的保障。
他手下的三千禁军,得传陆言当年的扁诸剑阵,三千人成阵,威力无匹。
扶苏他们能顺利进入王宫,已经代表了嬴珏的态度,只是不知现在又有什么事。
嬴珏看向扶苏腰间的天问剑,沉声问道:“大公子,陛下呢。”
“十八弟错只在年幼,自然无恙,今后由扶苏代理朝政。”
扶苏没有弑杀兄弟!
听到这一点,嬴珏松了口气,朝着扶苏狠狠地一抱拳:“大公子英明,如此,我可以放心了。”
呼~,大公子没有杀胡亥。
陈平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扶苏那心态剧变之后的样子,再加上之前隐隐流露出来的杀气,陈平还真怕扶苏把胡亥给杀了。
幸好,没有。
不管怎么说,也是亲兄弟,而且胡亥年纪太小,杀了完全没有好处,只会有损扶苏的名声。
扶苏本来就有仁人君子之名,现在咸阳初定,稳定了朝堂之后还要平定天下,多一个弑杀血亲的事在身上,实属没有必要。
“陈平,随我去安抚百官,认一认人。”
“是,大公子。”
……
扶苏初定咸阳,在李斯的帮助下,加上他本身具备的名望优势,咸阳朝堂没有经历什么惨痛的伤亡。
太尉,昌文君熊颠,已然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了。他完全没想到啊,拥有芈姓血统的扶苏,竟然在这种时候,以这样一种方式回来重掌帝国。可把他高兴坏了。
御史大夫冯去疾,从儿子冯劫那里了解到罗网的阴谋,吓得他直呼惊险,苍天庇佑。若非扶苏这绝佳的反击,他们全家就没了。
还有右丞相隗状等等,原本在始皇帝陛下时期就担任重臣、高官的众大臣,几乎没有折损。
大家很快就适应了由扶苏来治理朝堂。
这特么肯定比之前胡亥加赵高强啊。
作为达成这一切最最关键人物的李斯,他此刻带上了岁阳剑门、沉渊剑李井,去和一个结交了二十年的“好友”,作最后的告别。
……
国尉府
缭早已准备好清酒,放上了一波好菜,端坐在主人的位子上,静静地等候李斯到来。
他的年纪比李斯还要大一些,圆脸松垮,满头银丝,下垂的眼袋很重,闭着眼睛仿佛就再也睁不开了。
“李大人,都到这个时候了,没有必要吧。”
李斯跨进门来,挥手让护卫的二人等候在门外。
“国尉大人,今日之景,二十年前的李斯,真是想也无法想象。”
二十年前,就是缭看中了李斯,利用他的权力野心,利用他对陆言的嫉妒,将李斯拉入了罗网。
缭认为,李斯会是一个绝佳的罗网操控者,就好像当年的吕不韦。
事实证明李斯确实干得非常不错,直到他这次彻底翻脸之前。
或许,缭早该想到的,当年大成境界的李井突然在李斯手下冒出来的时候,他就该想到的。
可惜,当时他以为那是李斯心机深重,暗中埋下的人手,而没能联想到陆言。
两人面对面坐下,彼此演戏演了二十年,也不知在那无数次的不经意之间,有没有把自己的本性流露给对方。
“陆言,他在哪儿。”
缭睁开了眼睛。
李斯眨了眨眼睛。
“陆言师弟,或许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这双眼睛,看人从无看错。李大人,我败给的人是陆言,不是你。”
在这最后的时刻,缭依然坚信,他没有看错李斯。之所以会败,全是因为陆言。
李斯在罗网二十年,始终恪守最初的誓言,执行着陆言布置的计划。
是因为被陆言的情谊或者德行感动了吗,是因为陆言给予他无可比拟的利益吗?
都不是,因为李斯深深地知道,陆言没有死,自己如果想要背叛最初的计划,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一道剑光降临到头顶。
这二十年的真实心理,只有李斯自己清楚。
他发出一阵大笑,向缭举起了酒杯,“哈哈,国尉大人就不要惦记他了。今日来送你最后一程的,是李斯,而非陆言师弟。”
“噫,不冤,可惜临走之前不能再见陆言。他大概,从来没有把我当做对手吧,也对,他的对手,是这整个时代、世界。人道自他而始,每一个独立的个体,要收获生存、发展的权利,人人如龙,人人主宰……”
缭的话,忽然之间多了起来。
“咳唔,若是重来,我倒想,和陆言……”
他一声咳嗽,口吐白沫,头颅低垂了下去。
李斯注视着缭的尸体,摇了摇头,“何必呢,你我皆是俗人,俗人何必总想着和陆言做个对手。你看,与你收尸的,还不是我。”
他站起身来,默默地哀悼了一会儿。
对于李斯来说,至少这么多年下来,面对缭,要比面对赵高,舒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