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脑袋嗡了一声,眼前金星乱窜,身体神经质般抖动了一下。这消息过于惊人,谷雨的大脑仿佛冻住了一般,一时无法消化,他机械地问道:“那他死前可说过什么?”
张队正摇了摇头:“听说话没说到两句便流血身亡,如今万府尹和程推官两位大人正在处理李捕头的身后事,你现在进去不过是添乱,改日再来吧。”
如此看来李征身死时已来不及将高策的事情告知两位大人,谷雨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他直勾勾地盯着张队正的眼睛:“董捕头可在?”
张队正摇了摇头道:“他昨日率人缉拿凶犯,至今一夜未归,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谷雨似乎在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神,他勉力拱了拱手抽身便走。小红见他魂不守舍地走来,忙道:“小谷捕头,你怎么了?”
谷雨张开嘴,忽地喉间一甜,一口血喷将出来。小红吓得尖叫一声,见四周的行人齐齐看来,忙将谷雨搀到一旁,从怀中掏出手绢递到谷雨面前,谷雨机械地接在手中,看了小红一眼:“快,随我回去,听听你家小姐的消息。”
城门口,董心五面对诸捕快吩咐道:“方伟去送夏郎中,周围取短刀去查证出处,其余人等随我回顺天府,”转过身面向夏姜:“夏郎中,昨夜辛苦了,回去好生休息。”
他们昨夜寻到住处,董心五又寻到夏姜,让她将事情详细讲了一遍这才做到心中有数,按夏姜的说法朝天寨在城内经营数年,作案数起手段残忍且丝毫不露痕迹,这个隐藏的帮派首次走入董心五的视野,但此时无暇顾及朝天寨,只能等待此间事了再徐徐图之。
夏姜拱手谢过董心五,想了想又道:“生草梢是甘草根的末梢部分或细根,具有清热解毒、泻火的功效,本是常见的一味药,朝天寨要将全城中的生草梢悉数购买,我左思右想都未能参透其中的用意,还要辛苦董捕头继续追查。”
董心五对这个外冷内热的少女极有好感,闻言笑道:“夏郎中费心了,待我查到其目的,必登门告知。”
夏姜抿嘴一笑,初升的旭阳照亮了她的脸庞,不少捕快都直了眼睛,方伟道:“夏郎中,请吧。”
夏姜答应一声随着方伟走了,小成跟在两人身后,他怀中的季安从睡梦中苏醒,定定地看着街上的行人,小成笑道:“小家伙,马上就到家了。”
白纸坊板床胡同,夏姜探着身子向胡同深处看去,尔后转头问道:“方捕头,这里便是板床胡同?”
却见方伟早已直了眼睛,他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谷雨家的景象,前一日他得知谷雨家围墙被雨水冲毁,便兴冲冲地带着用具和吃食寻了过来。往事历历在目,却已物是人非,如今再提到谷雨,他心中只有愧疚与隐痛,像阴天中的骨伤,如影随形。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呢?方伟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点了点头:“正是。”
夏姜好奇的目光从他的脸上一掠而过,从小成手中接过季安走了进去。
笃笃的敲门声吵醒了关老头,骂骂咧咧地将门打开,见一妙龄少女站在门前,皱着眉:“你是哪位?”
夏姜见他骨瘦嶙峋,一件外衣披在身上仍显得空空荡荡,一身的酒气迎面扑来,夏姜将季安往怀里抱了抱:“你是关老者?”
“我姓关,你是谁?”
夏姜道:“那你可认识一位高达?”
关老头斜睨着夏姜:“不认识,找错人了。”说着便不耐烦地将门关起,夏姜也急了,一只脚踩在门内,此时心中疑窦丛生,正考虑要如何开口,身后的方伟却道:“那你可认识谷雨?”
关老头停下动作,眯着眼看方伟:“你找那兔崽子干什么?”
夏姜回过身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方伟,怀中的季安却轻声嘟囔了一句:“谷雨...”
夏姜惊喜地看向季安:“你认得谷雨?”
季安小手咬着手指轻轻点了点头,夏姜再次看向方伟,方伟却将目光看向季安:“你的父亲可是叫李福?”
季安在一段沉默之后再次点了点头,方伟终于确认了她的身份,对夏姜道:“此事说来有些话长。”将谷雨救下季安的事情说了,只是如何又落到王三柱手中他却是不知的,夏姜见怀中粉雕玉琢的娃娃,又联想到一路之上的艰难凶险,不禁怒从心头起:“这叫谷雨的善恶不分,怎么能放任这么大的孩子给陌生人,何况还是个人贩,这样的人怎么能照顾好孩子?”
越说越气转身便走,关老头不明就里地追出来:“你是干嘛的?”
夏姜走到胡同口平静了一下心绪,面对追上来的关老头和方伟道:“两位,这孩子我不放心交给谷捕头,我先带回东壁堂,若他有闲时可来此寻我,小女子要和他好生说道说道。”
瞟了一眼小成:“咱们走。”小成见她气得柳眉倒竖,显然动了真火,也不敢相劝,向两位拱了拱手随着快步走远了。
关老头挠挠头:“什么情况?”方伟苦笑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夏姜与小成回了东壁堂,将季安安置在自己房中,命人好生照看。简单收拾一番径往药房而去,东壁堂占地广阔,建有诊室、病房、药房共计五十余间,布局宁静祥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
夏姜走到后进一所药房推门而入,一名中年男子从蒲团上转过身,夏姜施礼道:“师兄。”
那男子束发盘髻,头戴混元巾,顶髻用木簪别住,身穿肥大宽松立领的道袍,颇有离尘脱俗之感,正是东壁堂堂主王广和。夏姜跟随李时珍学医时,李已年近七十,更因编写《本草纲目》占据了大半精力,是以真正传授其医术的乃是王广和。
王广和从蒲团上站起身,将桌上热茶递与夏姜:“怎么迟了?”
夏姜将茶水一饮而尽:“路上耽搁了,贵人那边怎么说?”
王广和道:“那边还在等着,你收拾收拾便去一趟吧,别让贵人等急了。”
夏姜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显得有些不情愿,王广和苦笑道:“你就当给师兄个面子。”
夏姜放下茶杯,果断道:“行,给你。”
门外早已备了马车,夏姜将药箱仔细检视一遍,确认无误后方才钻入车厢,一路颠簸停在一处幽静的宅院前,轿外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道:“下轿!”
夏姜拎着药箱走下马车,只见院门前站着数名身着劲装的彪形大汉,机警地在本就空阔的街上来回巡视。一名男子上前夺过夏姜的药箱,夏姜气道:“你...”
另一男子挡在她的身前:“别动!”不容分说扭过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在夏姜的身上搜索,夏姜紧咬牙关,待验身过后那男子将药箱递还了回来,示意夏姜跟他走。夏姜将药箱背在身后亦步亦趋地随他走入庭院,只见庭院山亭水榭,古朴古香,只是树影后墙角处人影晃动,戒备森严。
夏姜被人引着穿过月亮门,一名无须白净的男子迎出来,细声细语道:“这位便是夏郎中吧?”
夏姜点点头,随那男子走到门口,跪倒施礼道:“民女夏姜,见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