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卿
翌日惠风和畅,长安城内一片繁荣盛景。因着是清晨,这暑夏的热意倒还未上来,坐落于皇城西角的兴业坊此刻早已是人声鼎沸,摩肩擦踵。
从各国而来的波斯人或胡人皆身穿锦缎,来来往往穿梭于这个商铺林立的兴盛街,正在声声吆喝声中,一辆青绸马车正缓缓行来,停在了一挂匾为平昌绸缎坊的商铺前。
车帘掀开,一英朗俊逸,气度不凡的灰蓝连珠纹襕衫的男子走了下来。转身间,来往的路人便能看到又一气度华然,虽头戴帷帽也依旧能看出非富即贵的美娘子正伸手搭在男子,一步一步下了车。
待这一对养眼的年轻人进了平昌绸缎坊,当即有灵性的伙计走出来,满脸堆笑地拱手躬身道:“娘子,郎君安,不知道二位想要看看什么,您可来得真是时候,咱们才刚从波斯入了最新的锦缎,还没来得及摆出来呢。”
听到伙计的话,李绥含笑隔着帷帽道:“那便将你们最好的,最新的绸缎取出来,叫我们看看。”
此话一出,坊内人皆心下羡慕,这一看便是有钱的大主顾。
果不其然,坊内的店主一见此,当即亲自上前来行礼含笑道:“娘子,郎君,咱们坊内新货繁多,若细挑起来也废些功夫,咱们后院有单独的雅间,茶水点心齐整,二位不如移步于那,咱们伙计即刻便将新到的货都送去请您二位一观。”
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一旁的男客女眷看了无不明白,这才是贵主才有的待遇。
“也好。”
说话间,李绥已与赵翌并肩朝着后院而去,待穿过层层回廊,果然远离了喧嚣是非,顿时清幽安静了下来。
待走至那雅间前,守候在外的李远等人早已拱手道:“御陵王,王妃。”
因着从前李绥的暗卫首领李炜已然效力军中,入了赵翌的麾下,李远便自然而然接了他的令,成为了如今的首领。
格门推开间,李绥与赵翌一同走了进去,随即门再一次被阖上。
“御陵王,王妃。”
屋内等候已久的突厥王子阿史那勒尔此刻换了中原男子的黑色幞头,蓝色襕衫,一举一动倒是更多了几分风流倜傥。
自李绥入内,阿史那勒尔却也不避嫌,反而更多看了她几眼,语中赞叹道:“当日赛场上,王妃一箭双雕的马上风姿,便是我们突厥女儿也未必做得到,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听到阿史那勒尔发自真心的慨叹,李绥含笑颔首道:“王子那日与我家郎君对阵时的气度,也尽显突厥男儿的勇猛本色。”
原本面对阿史那勒尔过于明显的眼神,始终面色沉稳,甚至带着几分低气压的赵翌听到身旁那句“我家郎君”时,眸底不由多了几分松缓。
阿史那勒尔听了以后,看了眼李绥,又看了眼一旁内敛不语的赵翌,当即朗笑拱手道:“王与王妃果真乃旗鼓相当,天作之合。”
说话间,三人已然坐了下来,阿史那勒尔亲自煮了茶,又为李绥,赵翌二人各自倒了一杯。
李绥端起品了一口,随即真诚地道:“王子看来是颇懂我中原茶道。”
“皮毛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说罢,阿史那勒尔笑着道:“我想来仰慕中原文化,便时常留意学了些许,能得王妃夸赞,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在下今日便借此茶,感谢大王、王妃为我阿耶,为我部族指了一条明路,让我等不至于孤立无援,被大可汗赶尽杀绝。”
听到阿史那勒尔的话,李绥含笑看了眼身旁的赵翌,适才对他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先可汗残暴成性,势必不能长远,而今这位真毕可汗虽年轻有为,但也是多疑不容人的性子,对你们部族必然心生猜忌。”
“都说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如今你我的敌人皆是真毕可汗一人罢了,所以作为朋友,我们也不必过是做了该做的,能做的。”
如阿史那勒尔所言,从李绥将彭城公主与撷利可汗暗通款曲一事告诉赵翌后,赵翌回到西州便刻意在阿哆候倚仗的达摩可汗兵败后,将这一事不懂声色透露给了如今的真毕可汗。
那真毕可汗顺藤摸瓜弄清了彭城公主和撷利可汗的计策,嗅出了阴谋后,也果真如赵翌所料,采取了坐收渔翁之利的计策,生生等到阿哆候死于彭城之手后,杀了撷利,雷厉风行地坐上了突厥大可汗之位。
人都说穷寇莫追,说得便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所以与其面对铁板一块的突厥,不如分而治之,那么最好的,莫过于一边任由强者坐大,一边暗里扶持势力看似弱势的一方。
赵翌采取的便是如此计策,一边透露消息“帮助”真毕可汗坐上了心心念念的位子,一边以此派人游说与真毕可汗并不对付的突利可汗,让他生出倚仗中原的心思。
如此,便是在真毕可汗的咽喉插了一把刀。
所以面前的阿史那勒尔才能在真毕可汗反应过来之前,便那般迅疾地入了中原,成为了当朝的“座上宾”。
所以突厥这一场内乱,不如说是赵翌一手搅动的。
而这样的再造之恩,便是那突利可汗亲自来谢,他们也是当得起的。
说罢,李绥拾起手中茶盏饮下道:“难得出来一次,我便出去逛逛,你们且聊。”
知道阿史那勒尔邀请赵翌必是有要事要谈,李绥也知趣地与赵翌颔首,便起身朝外走去。
其实今日阿史那勒尔邀请的本就是赵翌,赵翌却是全然告诉了她,还将地方设在了她掌握的地盘,无不是在与她坦诚相待,不愿他们之间有所猜忌。
对于此,李绥嘴上未说,心底却是有所动的。
未曾想前世相互猜忌了一辈子,这一世他们竟也能如此和谐,坦诚,甚至是交心的一面。
这一切细节,无不是隐隐中让她感觉到,自己好似并不是孤家寡人。
“晚妆那里如何了?”
走出来,候在廊下的李远听到了李绥问话,当即拱手道:“按照您的要求,晚妆已暗自将长安最热闹的乐坊盘了下来,以招纳能人,扩大规模之机,将咱们的人皆安插了进去,为了行个方便,她已拿着您赐的金银打点好了长安的达官贵人,兵事司马,靠山稳固。”
听到李远的话,李绥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一点果然没错。
如今她深知,在阿姐离世,杨氏坐稳江山的那一刻,李家便再没有了所谓的盟友,姻亲。
能依靠的没有旁人,唯有自己。
所以他们必须保证李家在长安根深蒂固,赵翌和玄甲军在西域固若金汤,才能彼此扶持,彼此倚仗,无坚不摧。
如今西州边陲与突厥三方鼎力,有了突利可汗和阿史那勒尔这个暗地的盟友,赵翌便是稳固的。
可李家在长安却是信不得人,那么只有掌握最新的消息,最深的机密,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长安达官贵胄,世家大族们都是风雅潇洒之人,对红楼楚馆这些美色情欲并不在乎。
相比而言,唯有口腹之欲,和艺术上的熏陶,才是自上而下,人人都好的。
所以这乐坊,无疑是最好,也是最保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