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卿
是夜,长安城渐渐下起淅沥小雨来,雨丝细腻伴随着斜风铺撒在步步支摘雕花锦窗上,顺着桃花琉璃纸凝成水珠滑下,留下道道雨痕。
彭城长公主此刻早已换上宫纱薄缎寝衣,慵懒地斜倚在金丝楠木鎏金卷草纹贵妃榻上,一头保养极好的乌发犹如云锦般柔顺地散开,落在身后,只以一只和阗玉桃簪随意挽着。
伴随连珠帐外梨园乐伶的琵琶声,彭城长公主左手支额,右手随意搭在腰下,半眯着眼,指尖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打着拍子,看起来更生妩媚和幽静。
就在此时,一个秀丽的人影悄然近前来,扫了眼帐外低眸弹乐的伶人,随即跪在榻前,凑到彭城长公主耳畔以极低的声音唤了一声:“长公主——”
彭城长公主虽入突厥这些年,但在身边贴身侍奉的宫人面前依旧以大周公主身份自居,因而此刻榻前的心腹踏歌亦是从未改过称谓。
彭城长公主闻声眉眼轻微一抬,眼眸懒怠地扫了一下踏歌,随即再闭眸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奴婢按着您的意思,今日以送锦缎物事为名拜望了驿所撷利可汗,可汗让奴婢代为谢长公主的心意,可汗还趁此说——”
察觉踏歌的迟疑,彭城长公主缓缓移眸看过去,这才见踏歌将声音分明压的更低了几分。
“可汗说数日未见,不知长公主如今在宫中过得可还好?”
听到踏歌的话,彭城长公主眉间舒缓,如何不知其中之意,唇边不由浮起几分满意道:“过几日让四郎设下宫宴,到时自会一见。”
“可——”
踏歌闻言偷偷觑了眼近前的彭城长公主,小心翼翼道:“可汗说,想与您单独一见。”
“荒唐!”
堂堂男儿,竟如此浅薄沉不住气。
舒缓悠远的琵琶声中骤然夹杂了彭城长公主微微不满的轻喝声,帐外的伶人手中微微一顿,面面相觑间手中却不敢停。
踏歌见此连忙摆了摆手,眼见那些伶人快速起身鱼贯而出,她更是倍加小心地替彭城长公主捶起小腿道:“殿下莫生怒,由此可见可汗对您满心赤诚,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踏歌扫到彭城长公主的眉眼愠怒稍稍消弭了几分,她继而继续道:“您不知,这些时日京兆的朝臣贵人们可是没少前去结交可汗,送去的女子也是有数位了,其中自然少不了太尉和尚书令的人——”
察觉彭城长公主柳眉微拧,似有不快,踏歌连忙道:“饶是如此,可汗对这些女子却是半点兴致也没有,不过是抛在一边做做侍奉人的活罢了,反倒是今日奴婢一去,可汗便一心惦记着殿下您,向奴婢询问了许多——”
话到这里,踏歌没有再说下去,彭城长公主的脸色也是好了许多,只见她扫了眼案上美酒,踏歌当即领悟地将一盏琼浆递上,彭城长公主接过饮下,眉目虽无绝世美人般令人惊艳,此刻在灯下却显得眸光潋滟,妩媚动人。
旁人不提,这阿史那贺成她却是很清楚,他对自己的那一片爱慕之心在那些积年累月之下,早已刻入他的骨子里。
阿史那贺成与阿哆侯虽一母同胞,但二人的亲生母亲早逝,因此这两兄弟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而阿哆侯作为先可汗的长子,自然被先可汗倚重,自小亲自教导,至于阿史那贺成却显得势单力薄许多。
记得她初去突厥,便注意到了被淹没在人群中孤独小心的他,先可汗儿女众多,只有阿史那贺成既没有母亲倚靠,也没有父亲倚重,还因为长相过于俊美,少了几分突厥男儿粗犷的英雄气概而不被先可汗喜欢,更被其他兄弟姐妹所嘲笑。
也是自那时候起她便觉得,眼前那个不受宠爱的突厥王子,将会是一个极好拉拢利用的对象,在她的教导指点下,或许还能成为她分裂突厥,掌控突厥的一把刀。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像阿哆侯那般生下来便获得一切殊荣的天选之子,自然体会不到阿史那贺成这个不起眼的胞弟拥有怎样卑微的欲求。
所以她只需要一个温柔的笑眸,一句温暖的话语,施以雪中送炭的援手,像对待所有突厥人一样,教他汉字,授予他中原礼仪,将他日益变得更像一个中原男人,一个出口成章,举止得体,长袖善舞,收揽人心的男人。
正因为这些,他才能渐渐得到众人多的喜欢,甚至是交口称赞。
所以阿史那贺成对他的爱,早已超脱了男女之情,躯体之愉,于他而言,她是她的继母,他的长嫂,他的情人,更是他的人生之启蒙。
这些东西,又岂是那些妙龄女子肤浅的美貌,杨柳的腰肢堪比的。
相比于好色贪虐的阿哆侯,阿史那贺成的确是极好的男子,但在她第一眼认定他的时候她便知道,他只能是她的利用品,甚至是牺牲品。
她可以交托她的身体,却决不能交托她的心,她的爱。
但愿,这一次她能够用阿史那贺成除掉大周这满朝奸佞,为她的弟弟,为她们列祖列宗,保住这万里江山。
至于情爱,在千万人的生计性命面前,又何足挂齿。
“过几日,陪我去玉清观上几柱香,咱们也该去探望一下清河大长公主了。”
听到彭城长公主的吩咐,踏歌低首敛目的应了一声是,下一刻她便见近前人已是懒懒起身,抛下了一句话来。
“玉清观后山僻静处我记得有一悟真阁已然荒废许久,平常无人会去,届时将此处悄悄打扫出来,派人掩藏把守着。”
骤然听得此话,踏歌微微诧异,随即眸中轻微一动,长公主的意思莫不是——
然而没有等她再继续想下去,彭城长公主已然走下脚踏,华丽的刺绣裙尾曵地逶迤,发出了窸窣环佩衣料声。
这世间男子,便如池塘里的鱼儿,既是利用,便得将人牢牢收在池塘里,一味有求必应的给予便如急急收线,必得惊的那鱼儿吃完了鱼食还能完好无损地逃离。可若全然不予理会,无疑久放长线,待到想收时,只怕鱼已散尽,唯余一池清水了。
所以,只有把握这似有若无,欲拒还迎的度,想推时便推,该予时便予,让他挠心挠肺,因你而喜,因你而忧,摸不出你的心,不知你何时会予时,才是驭人上上之术。
“此事你亲自去办,绝不能让任何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