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卿正文卷第七十二章人心易变此刻的兰芷院在夜色中显得犹为宁静,秋风瑟瑟下只余几声秋虫依稀呻吟,更衬得落寞凄清。
忽而一个振翅的声音越过高高树桠,落在一平地上,原本立在墙角处,似等候已久的司南眸光一动,迅疾地上前徒手抓住一只黑羽信鸽,熟络地从其脚下取了一个小纸筒,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才将信鸽随手一丢,转而朝书房去。
进到屋内,沉水香的味道淡而悠远,司南见一身斗青常服的杨彻仍旧立在书案后,执笔练着字,周边皆是垂眉敛目不发一言的婢女仆人,便轻声轻脚走了进去,沉默中使了个眼色,直到众人皆小心翼翼退了出去,只余他与杨彻二人,司南这才走至杨彻身边。
“三郎,来信了。”
听到司南的低语,杨彻并未理会,只待最后一个字行云流水般走完,这才悠然放下笔,自司南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手。
“可让人看到。”
看到司南手中递来的纸筒,杨彻眸光幽暗地接过,便听司南不假思索地肯定道:“二郎放心,方才取信时我已仔细检查过,信鸽没有丝毫受伤。”
听到司南的话,杨彻已然解开纸筒,修长的指尖轻轻展开,便看到里面的一行小字。
窗外秋虫未歇,杨彻眼神示意下,司南已将书案上的一盏青竹绸灯的灯罩取下,下一刻杨彻便以两指捻着纸条,默然递到烛火上。
瞬间,纸条的一角被摇晃的烛火点燃,很快就被吞噬了个干干净净。
眼看杨彻指间闲适地松开,薄薄地灰烬便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一切,按计划进行。”
听到杨彻的话,司南当即不假思索地颔首道:“是。”
当司南再次退出去,偌大的屋内只剩下杨彻一人,感受到习习秋风掠过竹叶探头入窗,杨彻回到书案后再次执起笔,想要将《金刚经》中的最后一句写下。
可当他方提笔写下一个字,却是觉得心绪再也无法平复,好似烦躁,又好似不安。
“啪——”
杨彻猛地将笔丢在案上,任凭笔尖溅起的墨洒在那一页纸上一点一点晕开,转而单手负立在窗下,看着竹林落下的重重阴影,不由想起了无竹苑中那株承载着他的承诺的绿竹。
若阿娘愿予他一个平等的机会,他又何至于如此。
终究是旁人逼他的。
念及此,杨彻几乎是笃定地说服自己般,霍然闭上双眸,负在身后的右手紧紧攥拳,不肯松开。
从一开始,他便已猜到阿娘的心思,但他还是对她抱有一丝期待,因为他始终是她的儿子。
所以当阿蛮与杨延婚事做罢,曹氏也被求娶阿蛮的利益熏了眼,蒙了心,想出那般愚蠢至极的主意时,他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私心里,他本不想走到这一步,更不想让阿蛮走到这一步。
可他的好阿娘却亲手将最后的期待在他面前狠狠撕开,让他将她那颗偏向杨延的心看的清清楚楚。
这无疑告诉他,唯有计划不变,他才能一箭双雕,既能将曹氏母子致于为人不齿的境地,也能让他如愿娶到阿蛮。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事成的那一日,阿娘该是如何咬牙切齿,头疼不已的样子。
而这一切都是她逼的。
从前若她肯将阿蛮给他,他便可以不与杨延去争,可如今他后悔了,他既要阿蛮,也要世子之位,甚至是更多。
他要让阿娘看看,看看她疼爱二十余年的杨延在他面前一无所有,一败涂地的样子。
看清楚原来她也有走眼的时候。
这厢,无竹苑内欢声笑语,原来李绥正与杨宝缨对坐窗下打双陆,眼看李绥落下黑马,又赢了一局,身旁的念奴带着一众看热闹的二等婢女拊掌笑着。
察觉李绥再一次优哉游哉伸出右手,摊开掌心,宝缨有些无奈地转向蕙容摇了摇头,蕙容见此佯装舍不得般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荷包,从中取出一贯钱要给不给,却不曾想念奴一把夺过,笑着丢到身后几个二等婢女那笑着指蕙容道:“你瞧瞧,宝娘子那般大方,输了便是输了,偏生蕙容倒似是管家婆子,掉进钱眼般扭扭捏捏的,只怕日后嫁了人,娶了她的郎君连喝酒的钱也要短了去。”
听到念奴如此说,蕙容当即脸上一红,想去捏念奴的脸却被念奴推上来的几个二等婢女挡着,因而跺脚看向宝缨道:“娘子——”
见李绥佯装瞪了自己一眼,念奴吐了吐舌头闭了嘴,就在此时,湘妃竹帘被掀开,见玉奴走了进来,先看了眼李绥,再又看了眼一旁的宝缨等人,随即沉默着走了进去行了个礼,便立在李绥身边不发一言。
宝缨已然明白玉奴这是有话要与李绥说,因而佯装疲惫的以丝帕捂嘴打了个呵欠,转而看向蕙容道:“好了,打了一夜输了一夜,我可是没钱了,咱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说话间,李绥起身相送,待屋内众人皆退出去了,玉奴才出声道:“郡主,今日经您一番话后,大郎君的确去找了曹氏,出来时却是脸色不佳,只怕并未谈妥。”
听到这番话,李绥并不意外,因着杨晋与曹氏不一样,虽有野心却也还有几分磊落作为,因而她给了他这个机会。
若他按照本心,接了这个机会,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把握不住本心,便也怪不得她了。
“事后,曹氏身旁的文娘夜里偷偷用信鸽送了一封信,我将那信鸽截住,里面却是写着计划不变四个字。”
李绥闻言看向玉奴,不紧不慢道:“信鸽去了何处?”
玉奴闻言顿了顿,似有些踌躇道:“去了三郎君的兰芷院。”
见李绥眸中变化,似乎意外,又似乎并不意外,玉奴正想着如何说时,却听李绥问道。
“可让他察觉了?”
李绥深知,杨彻不似杨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对他需得万分小心才行。
见李绥如此问,玉奴笃定道:“郡主放心,儿时奴婢家中喂养过信鸽,知晓如何以声音吸引它们,待看了信,奴婢又将信原封不动放回去,必叫人看不出来。”
李绥闻言点了点头,转而坐下去,慢慢啜饮了一口茶。
“咱们依旧如初,将计就计。”
听到李绥如此说,玉奴点头应了,寂静中念奴与她对视一眼,踌躇了片刻,才看了眼李绥有些不可置信道:“未曾想三郎君竟会如此,可如此于他有何益?莫不是想为此打击大郎君,如此只怕——”
“只怕上次设计九歌与大郎君一事,也是——”
见玉奴拉了拉自己,念奴闭上了嘴,只见沉默的李绥这才道:“好了,我也倦了,都下去休息罢,此事休要在人前显露。”
当念奴二人退下,李绥躺在榻上却并未阖眼。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看着月光透过碧窗纱落在屋内,静谧极了。
杨彻撺掇曹氏求娶他的事,如今已成定论。
其中自然有念奴所猜测的那层意思,可她却觉得此事并没有这般简单。
至于先前九歌与杨延一事,她可以确信不是杨彻所为。
所以这盘棋究竟是杨彻执子,还是杨彻也是一颗棋子,只怕尚无定夺。
但她相信,很快就可以知道了。
果然,无论过几世,人心总是那一颗,该变依然会变。
她与杨彻,也注定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