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十七年,皇太子朱厚照已经十四岁了,少年人注重吃,也注重运动,所以个头都长到了近一米六的样子,虽说还没有一个成年大汉的模样,但离七尺男儿也没有多远了,便是朝中的那些老头儿能长到七尺的也不多。
五年的时间虽说不不长,但原先朝中的大臣都是年老的人。所以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有人离世,以往那些熟悉的名字往后只能落在纸上了。
弘治十四年,王越因病去世,朝廷把威宁伯的爵位还给了他,并追赠太傅,谥号“襄敏”,现在再提起来都称其为“王襄敏”。
早一些的,弘治十二年末,程敏政在老家离世。
而那个最让朱厚照唏嘘的便是被贬到贵州的吴宽,就在上个月他得知吴宽也去了。吴宽这个人,朱厚照感觉比程敏政好些,他虽然也和自己过不去,但弘治十一年齐宽桉时,吴宽也被派往地方专办此事,他搞得还是不错的。
再加上他还是弘治皇帝的老师。
所以朝廷降旨恢复他的礼部尚书衔,追赠太子太保,谥号“文定”。吴宽在死后还是得到了一个属于文人的荣耀。
这件事在朝中也为人称道,用以赞颂弘治的仁德。
还有个不怎么受人注意的,便是礼部尚书傅瀚也在弘治十五年去了,他是卒于任上,这几年来太子对于各部都或多或少施加的压力,所以傅老爷子晚年是没有福气的,今天上班明天去世的节奏。
他的身后事,朝廷一样妥善安排。
而接任他的则是张升,成化五年的状元,从左侍郎接任的,没什么特别。
最为特别的是弘治皇帝的宠臣——现任兵部尚书刘大夏。
前文已述,弘治一朝,六部的地位并不在内阁之下,其中一个重要的人物就是刘大夏,以至于历史上在此时任内阁首揆的刘健和吏部尚书马文升,有些尴尬和不满。
当然,现在的吏部尚书是王鏊。
他天天在书院里讲学,这个位置朱厚照怎么也要给他争取过来,否则他认识的那些理念相近的人怎么提拔?
但弘治皇帝异常喜欢刘大夏,这一点朱厚照也没办法。
也确实,刘大夏的政绩是不错的,他在广东任布政使、受命治理黄河、在宣府督理粮饷,桩桩件件都办的不错。
但朱厚照不喜欢这个人,
弘治十三年,刘大夏受人举荐重新为官之后就有点‘摆谱’,他提什么建议,先请辞,然后皇帝不准,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接着就准允他的建议。这是太子最为讨厌的文臣做派。
另外,他作为兵部尚书,一味的要朝廷在北方军事策略上采取守势,
前几年倒还好,朱厚照并不急于用兵,但弘治十七年后,他和这个兵部尚书的矛盾必将会激化起来……
可弘治皇帝真的很宠爱刘大夏,
考虑到皇帝近来身体不好,而且朱厚照也知道那个大限,所以他自己也在考虑,或许不应该掀什么大桉。
赶走了刘大夏,皇帝估计差不多都要交代了,
这么几年都等下来了,左右也不急于这一时。
而且朝臣也会看你这个太子的行为,如果违背皇帝的心意、尤其在他还重病的时候,其实并不符合此时的道德观。
但他不找刘大夏的麻烦,不代表他允许刘大夏找他的麻烦。
之所以会有这句话,是因为……浙江的事。
……
……
天刚蒙蒙亮时,朱厚照便被刘瑾唤醒了,
自弘治十六九月开始,皇帝降下圣旨,要皇太子朱厚照御殿朝贺,就是每次早朝时也要和皇帝一起在奉天殿接受群臣朝拜,并参与早朝。
午朝是弘治皇帝后来自己加的,大部分时候朱厚照会去,偶尔才会去办其他的事。
现在的皇帝与太子,那真叫形影不离了。
今日也一样。
其实习惯了古人天一黑,差不多就睡的作息之后,并不觉得早上早起有那么的痛苦,当然冬天该冷还是会冷的。
正式的朝会,皇太子要穿冕服,也就是所谓的九章服,皇帝则是十二章,也就是日、月、龙、山等图桉。
太子冕服偏深色,还有旒、蔽膝、绶等构件,整体上非常端庄大气,此外还要带上那个黑色的帽子,也就是乌纱翼善冠。
现在他已经能撑起这件衣服了。
早朝时也没什么,大臣分两边站列,太子站于台阶之上,就在弘治皇帝身侧。
下了朝,弘治皇帝在内中巡游,太子一般也会跟住。
今日皇帝突然提到一些事情,
他本在前面走,说起话来时侧着身子,“太子,浙江的镇守太监是你派去的人。他在那边当得如何,你可知道?”
朱厚照上前扶着皇帝,他现在的个头已经完全够得着了,且听这话的意思就知道哪里不对,“父皇忽然提到浙江,可是出了什么错漏?”
“哎。”弘治皇帝抬了抬手,“那个刘大夏本来是要在朝堂上就提出来的,但朕怕你下不来台。所以没有答应他这一条。”
“父皇,刘大夏要说什么事?”
“你在浙江用了个商人取银子,又用镇守太监替他撑腰。这事儿你早就和朕说过,但当着刘大夏的面,朕只能装作不知道。”皇帝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奏疏,“你再看看,刘大夏劝朕积金帛以备缓急,罢斋醮以省浪费。将苏州织造绒褐及浙江内臣,早取回京,以纾军民之困。其中所提的浙江镇守太监的贪墨银两一事,你回去后核实一下。”
“此外,现在刘大夏已经知道浙江给你提供了许多银子,而你是太子,他若奏请你拨银赈灾,你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朱厚照一听倒也明白了,
其实刘大夏一直以来都知道太子在积攒军事力量,而他并不同意朝廷大规模用兵,所用的理由自然也是‘索百姓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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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的事被发现之后,大家当然都会盯上这笔银子。
治国,说到底就是如何取银、如何用银。
只要钱多,国家的大部分问题都能够解决。
对于刘大夏这样的臣子来说,皇太子积攒银两为的是战争,这已是不美,若能够将银子拿来用于赈灾、修河,这岂不是又是为民,又是罢兵,
实实在在的一举两得。
“儿臣,谢父皇提醒。”
“你是朕的儿子,不必言谢。”
说完,皇帝就示意太子先回去。
朱厚照目送着皇帝离开,嘴角则露出了一点笑容。
现如今刘瑾已经矮了他一点,在边上陪着小心说:“…殿下,浙江镇守太监魏彬那边,是不是去个急递,叫他将桩桩件件的事,据实回奏?”
“先回宫。”
东宫,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人是吏部尚书王鏊,这是铁杆的太子党。
一人则是刚刚从山东布政使任上回来的王华。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他们两位远远的瞧见太子回来了,便都上前迎去。
“都起来吧。”朱厚照说着走进了殿里,到主位坐下。
他人还小的时候,臣子们面对他还不觉得,可随着年纪和个头的增长,再加上太子自信和威势日渐增长,大部分的臣子在他面前都比在弘治面前要拘谨些。
当然这两位,人家是自觉,无时无刻不记着人臣之礼。
“这次叫两位师傅过来,是为了浙江的事。弘治十六年九月,南京鸿胪寺卿王璟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他这个官当不长久,父皇有召他回京的意思。所以新任巡抚浙江的人选,也要出来。”
太子甩了甩衣袖,“这个人选,本没有那么特别,但因为浙江的银子现在反而很受人注意。本宫的意思,你王德辉在山东这几年勤勉任事,忠君爱民,口碑还是好的。升一升应当也没什么问题。”
“臣受太子之命,自然竭力而为。”王华反正也没那么多想法,调令还是要听得。
“浙江那边传出声音,说本宫设内官于浙江,揽了很多银子,这事儿你听说了么?”
王华一样实话实说,“臣确有耳闻。臣还知道,今年五月,内阁大学士李东阳自山东阙里祀孔毕返回京师。向皇上上奏沿途所见,郡县凋敝,民生怨苦。所以对太子私聚银两也颇有微词,基本都希望殿下可以以百姓为重,放银赈灾。”
“你以为呢?”朱厚照问他。
“臣身为山东布政使,上未能解君忧,下不能安黎民,臣以为殿下应将臣交部议处,以平众怨。”
“老百姓靠种地,山东今年遭了旱灾,旱灾一来没吃的,你也没有办法。”
王鏊这个时候又说:“德辉,山东的事只不过是个由头。朝中的臣子也实在是不了解殿下,殿下是大明的太子,大明的子民若遭了灾,哪里有不放粮赈灾的道理。其中有些人真正的用意是浙江。”
王华听不明白。
但朱厚照则笑了笑,“本宫在浙江经营了几年了,浙江的海贸走私不知道肥了多少家,现在这银子有一部分被人给生生的夺走了,那里的人难道不会有反应?此外,朝中有一些求和派,觉得本宫与民争利,还要兴兵于北方,这又会有什么反应?说到底,惦记了这笔银子。”
也许东南的商人在朝廷里的代言人不会是刘大夏,因为刘大夏不至于和一群商人勾连。
但东南商人商而优则仕,且除去自身的宗族,他们本身也会去贿赂当地的官员。
梅可甲一年两年的生意越做越大,怎能不遭人惦记?
之后顺藤摸瓜,总能摸到尽头,摸到太子。
他们当然不会去找太子,但魏彬则并非不能动,所以自然会有力量推动魏彬下台。
现在这个力量已经冒出头了,那么对于朱厚照来说就可以反摸。
“你去了浙江以后,不必护着魏彬那个奴婢,贪了银子,本宫会治他。你只需探明当地商人与官员的关系,最好能知道他们在京师有没有力量,当然,你去了以后会有人帮助你的。”开海禁是朱厚照谋划了很久的事,但当地的商人走私获利颇丰,将来一旦朝廷有旨意,只要他们有官方的发声渠道,就一定会发声,所以他也要摸摸清楚这其中的事,
“商人乱政,再过五百年,都是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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