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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崇平帝:此子……有王佐之才!

  “百二十回,至于刘汉先主……”


  贾珩整容敛色,正要开口,却被崇平帝挥手打断,这位帝王轻轻一笑,朗声道:“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贾珩:“……”


  问的是你,不让说的也是你,这就是帝王吗?


  贾珩顿了下,“违心”赞道:“圣上此诚为金石之言。”


  这边厢,戴权着内监斟了一杯茶,端至几案旁,轻笑道:“贾公子喝茶。”


  贾珩点了点头,低声道谢。


  这些阉人,因为个人经历故,心性往往偏狭,所遇白眼,多怀怨恨,尚义气之争。


  崇平帝也接过一盅茶,朗声道:“长公主说你通达史事,善谈古今,在解说三国书稿时间,言乱天下者,为袁氏世家,朕深以然之!但后汉为何有世家之乱,而不见宋明,此何为故?”


  不同于晋阳长公主,崇平帝身为帝王,方法可能没有贾珩的科学、系统,但所处的高度,对后汉之兴衰,从不同角度盅有着同样的认识。


  因为三国归晋,晋正是河东司马,可不就是世家。


  故而,在长公主前日兴致勃勃,向崇平帝简单道明贾珩的观点之时,崇平帝于此论者并不觉振聋发聩,只是对持此论的贾珩稍稍疑惑。


  这个要说晋阳长公主这个“学生”学艺不精,纵然完整听了贾珩的陈述、分析,但她却没有将之尽数道之于崇平帝,故而就显得只有论点,没有旁征博引,庖丁解牛。


  故而那种高屋建瓴,水银泻地的畅快之感,自然在崇平帝心头就引不起一丝。


  贾珩默然片刻,说道:“圣上,当日,珩只是书生意气,与晋阳殿下闲话论史,闲言。”


  崇平帝沉声道:“朕之面前,无需藏拙,你但有所见,只管道来,朕每月都要听翰林院、弘文馆的治史博士论史。”


  这边厢,晋阳长公主将一双盈盈如水的美眸,投向贾珩,轻笑说道:“贾珩,皇兄气度恢弘,有海纳百川的圣皇之量,你只管道来。”


  这时,李婵月也是将一双晶澈明眸,投向那青衫少年。


  贾珩沉吟了下,迎着一双双目光注视,说道:“此事,草民和晋阳殿下提及过。”


  晋阳公主面颊一红,道:“你说的,本宫和皇兄说时,一时忘记了。”


  贾珩道:“五代乱世,世家毁弃,五姓七望遂成冢中枯骨。”


  崇平帝脸色微顿,默然不语,道:“诚是如此。”


  贾珩道:“及至于宋,广开仕途之路,加之印刷书籍之事便宜,世家无再起之势,然地方士绅,受田投献,免税役二务……几与两汉之郡望、豪强无异。”


  但其实还是有区别的,但三两句话不好说清。


  果然崇平帝面色幽幽,目光阴沉的吓人。


  豪强如葱韭,需要定期收割,但士绅的背后是退休官僚,他们本身就是国家机器的组成部分,自我革命怎么可能?


  甚至还不如强汉了,强汉起码郡守、县令,军功勋贵组成的统治阶级核心层,颇有阶层觉悟,动辄破家灭门,视豪强如鱼肉,杀猪过年。


  崇平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看对面少年,已有不一样的意味,此子不说其他,当上一句的见识通达,一针见血。


  崇平帝道:“宋明为何而亡?”


  贾珩默然片刻,道:“北宋明亡于北方胡虏,此有史可载。”


  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他其实不太想一下子讨论这个问题,因为没有铺垫到位。


  不仅是写小说需要铺垫,说话的节奏,也是需要铺垫的。


  古之策士,有个常用的方式,叫设譬说理。


  就是为了吸引国君的主意,我先说一则小寓言暖场,然后再往下推进,同时还要察言观色,有些话可能是很有道理的,但我此时不能说,有一个说话的前后顺序。


  崇平帝道:“你可以说说自己的想法。”


  贾珩道:“宋明之亡,内忧外患齐作,最终神器易主,社稷毁堕。”


  还是那句话,天子名着问宋明,实际问的是本朝。


  国朝体制,无疑是加强版的宋,弱化版的明。


  但天子这个题目问的非常刁钻,甚至有些难为人。


  因为,你要找出共同点以及不同点。


  这在论述题中,都是压轴题。


  这哪里是问他,就是当朝大学士都要思虑许久,才能回答出来。


  他觉得这更像是崇平帝的随口一问,可能也没指望他给出什么耳目一新,拜为上卿的答案。


  更像是对老师对学生的考教。


  但他这个学生……其实,想反过来当老师。


  “内忧外患?”崇平帝脸色重又恢复平静,道:“内忧何处,外患何地?”


  贾珩道:“宋之外患,无幽云屏障,武事不振,胡虏在北如利剑悬空,其亡于外,不足为奇!宋之内忧,在三冗之难,成困宋之痼疾,以致积贫积弱,缘由自唐季以来,武夫当国,藩镇为祸,遂造五代乱世,宋承乱世而立,欲治平天下,非行强干弱枝之策不可,然时移事迁,宋死守祖宗之制,抱残守缺,中枢淫夺地方之权,加之重文抑武,于边事多颓……宋又不抑土地兼并,以致黎民生计困顿,后金铁骑南下,遂有靖康之耻,窃耻于后人。”


  大宋的亡,其实很有意思,宋常常被称为富宋,但又积贫积弱,听起来很矛盾,但其实说的两回事儿。


  因为三冗问题,以及国防问题,导致的财政黑洞,致使北宋频频发生财政危机,但北宋的财政收入因为鼓励商贸之事又不缺。


  崇平帝闻言,面色微动,心头剧震。


  三冗之难,强干弱枝……这都是枢相、宰臣之见!


  这怎么是一个年过十六的少年,能发出的见解?


  崇平帝的反应,并不出奇,不管是屠龙之术,还是见陈国弊,都是统治精英层核心圈层,才能掌控、看到的东西。


  后世,因为信息社会的发达,才让键政局大行其道,有时候说的还真是一回事儿。


  崇平帝掩藏着脸色的变化,看着对面的少年。


  暗道,这贾珩,比之那些抱着圣贤之言的弘文馆儒生,真是迥然不同。


  此子……有王佐之才!


  因为崇平帝刚刚看完三国书稿,故而心思活动就带了一些三国味儿。


  贾珩默然了下,道:“至于前明,虽有幽云以为屏障,然前明立国百八十年,定都北平,直面胡虏,遇强主尚可维系江山不失,至嘉靖时,其人不尚节用,一意玄修,御极数十年,天下纲纪废弛,民生凋敝……北方草原入境,北平无险可守,遂至社稷倾覆,幸有我陈汉太祖、太宗,应运而生,承天顺命,再造华夏神器。”


  其实在这个时空中,贾珩认为明亡于嘉靖,更像是一个“灰犀牛”事件。


  就是俺答可能也没做好如蒙元一样重新入主中原的准备,然后让陈汉太祖拣了个便宜。


  当然,换个高情商说法,就是陈汉太祖天命加身。


  贾珩沉吟了下,叹道:“宋明亡其国祚,若有一二相似之处,或许是亡于财用不足……至于财用,无非开源节流四字,如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治政操之急切,以始皇之雄才,隋炀之大略,尚二世而亡,如穷兵黩武,主怒兴师,如强汉羽林之盛,尤有武帝下罪己之诏……然千古兴亡之事,岂又止于财用二字?兴衰枯荣之道,此诚天道至理而已。”


  中国历代王朝的治乱循环,既有多样性又有统一性,不能仅仅去找统一性,而忽视了不同历史时期,每一朝代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否则就犯了教条主义。


  找统一性的规律,本身也是为了分析多样性问题。


  如北宋的边疆之患,北方少数民族的崛起……


  北宋之亡,不仅仅在于土地兼并,人心败坏,国家机器失灵,有些其他因素也要考虑到。


  通过经济分析工具看王朝中晚期的财政危机,比如小农经济下的抗天灾风险能力薄弱,土地兼并……只是王朝周期律的一个主要切入角度,但并不意味着其他的切入角度,都一概是错误的。


  贪官污吏充塞上下,以致行政效能低下,甚至背后牵涉到的一代创业,二代守业,三代败业的人心之变,社会风气之变……这些人性规律,除非是跑步进入“大同”社会,只要人性一日不变,治乱循环的历史周期律,都会换一种方式卷土重来。


  所以,贾珩一直以为,如果用盲人摸象来比喻,可能一种方法摸的更全面,更深入,但其他的方法也未必全无可取之处。


  崇平帝目光隐隐有着异样,心头反复想起四个字,财用不足,开源节流。


  现在的大汉,难道不就是如此吗?


  边疆耗费钱粮,每年糜费数百万计,官场吏治败坏,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


  国库入不敷出!


  崇平帝面色微动,目光咄咄,道:“贾珩,那我陈汉之弊呢?”


  贾珩拱了拱手道:“草民不过一介白丁,不敢妄言国政。”


  前朝之事,怎么说都可以,但谈论本朝之事在哪个朝代……弄不好都是404。


  崇平帝此刻面色沉静,已经完全不可小觑面前的少年,不自觉都是正襟危坐,语气已带着几分郑重之意,沉声说道:“古人言,知政失者在朝野,知屋漏者在宇下,你一个少年,纵是说的不对,朕也会见责于你,或许在你眼中,朕是那等器量狭隘之君?”


  担心眼前少年讳言,崇平帝甚至使出了激将之法,这就有些……不讲政治规矩了。


  至于一旁的晋阳长公主,早已听得玉容嫣然,美眸焕彩,一双妙目,熠熠生辉地看着那面无卑矜之色,纵论古今的少年。


  “不愧是小贾先生,连她皇兄都……为之郑重。”


  她如何看不出她皇兄的态度变化,如果一开始还是随意考较,但后来就庄色以问,甚至引经追问。


  不由想起战国策中那些策士,一开始君主还抱着美人,洗着脚丫子,或是嬉皮笑脸、或是居高临下,问着,“先生以何教我?”


  声音都是拖长的了,带着漫不经心的戏谑。


  然后听着听着,美人也不抱了,端容敛色,避席而拜,屏退左右,咨以军国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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