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几策马疾驰,赶到柳里驿时已是夜幕降临。他拴好马匹,拎着铁上山去。
这天月半,一轮皓月当空,将山林照的分明。淳于几心想,这里的读书台,早年亦是一处景致,如今虽然荒废,但当年的上山路径,应该可以找到。于是就在山麓处四下张望,果然在树丛中发现地上有一些青石板垒成的石阶,断断续续,在月色中折射出星星点点的清光,蜿蜒而上。
淳于几扎紧背囊,沿青石板小径,攀着树枝往山上去,攀爬了许久,来到了一个山坡上。
这山坡上建过凉亭,而今已然颓废,地上散落些残损石阶、碎瓦,后面有一块岩石,朝南处镌刻着“有子杏坛”几个字。
有子,名有若,孔子七十二弟子之一。《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这是说,孔子去世后,弟子们思慕孔子,而有若长的很像孔子,就被弟子们推举为师,并以师礼事之。
因为这段掌故,有子的讲学之处,也被称为“杏坛”,后人以讹传讹,说成了读书台。
淳于几心忖,这里应该就是人们所说读书台了。姑母将我引到这里来,必然有东西留给了我。可这荒山野岭,能藏在何处。于是围着凉亭残基走了一圈,又用铁刨了几下,土质坚硬,不像是可以埋藏东西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大概忽略了什么细节,又仔细回忆姑母留给他的那幅画描绘的场景,也就是一个书生坐在柳树下读书。
他环顾四周,这山坡上已无柳树,便想起那日客舍掌柜所说,古时这里柳树成荫,所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以后战乱乃频,古树也被砍伐一空,只留下“柳里”之名。不过,这里既为柳里,又有读书台,与姑母那幅画里的情景,应该不差。
深邃的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地上。风掠过树梢,斑驳的树影落下,摇摇晃晃,似涟漪不停的荡漾。
淳于几找了块石板坐下,寻思姑母会将东西埋在什么地方。不知不觉间,四周泛起一层淡淡的雾霭。
夜色弥漫,忽然,寂静的山林中传出几声“咕咪,咕咪”的枭鸟叫声,他闻声大骇,伏地泣道:“姑母,侄儿不孝。”枭鸟,古人喻为恶人或逆子。
淳于几长跪在地,渐渐的,进入了冥思,不知过了多久,脑海里蓦然跳出一个“衍”字。“这是姑母的名讳,那幅画的右下角写着这字。”他有些迷惑,怎么会想起这些。
“衍,水行也。这也是姑母在提示我吗。”他脑海跳出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站了起来,环顾四周。
“书生的右前方。”他朝着那个方向寻,走了百余步,见地上有一道浅沟,里面有不少鹅卵石。“这是干涸的山涧吧。”他又顺着浅沟往前走,发现了一处洼地,以前应该是个水塘。
他踩了踩洼地的土壤,比别处松软多了,便挥起铁掘了起来,掘了不多时,听到呯的一声脆响。他心头一颤,赶紧蹲下用铁慢慢扒开浮土,很快,泥土里露出半截束口鼓腹的瓦罐,已被他砸裂了一条缝。
这就是姑母留下的宝藏。他噙着眼泪,长叹一声:“姑母啊,你将我想得太聪明了。”
良久,他才平复心绪,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揭开瓦罐的干泥封口,伸手进去搅了一把,便听到铜钱倾铃哐啷的碰撞声。
“这里面有多少钱啊?”他自言自语道。
“五十万。”身后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
淳于几骇的跳了起来,仓促间脚底打滑,身子倾斜跌坐在坑里,恍惚中又听到一声轻微的惊叫。
他反应还是机敏,瞬间就单手撑地翻身跃起,顺势取回放在坑沿的青釭剑,腿成弓步,左手握剑鞘,右手搭在剑柄上,直视前方,随时准备利剑出鞘。
月光中,一个壮实的身形伫立在他面前。他眨了眨眼睛,定下神来,认出站在他面前的是度辽将军范明友。
“范将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淳于几不曾想范明友会出现在这里,嗓音里带着颤栗。
“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范明友背着双手,笑了笑。
淳于几警惕地盯着他,发现他并无敌意,于是收回搭在剑柄上的手。听他这么一问,竟也迷糊了,全然忘了自己才是这里的主角。
“你别为难他了。”一个清亮的女声随风而来。
淳于几方才稍稍安定,这时耳边却似一声炸雷,脑袋嗡嗡嗡的作响。
“其华?”他努力镇静下来,试探着喊了一声。
一个倩丽的身影从范明友身后转出。
“其华。”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又喊了一声。
淳于几怔怔地望着其华。一个半月前的那天早晨见到其华的情景,一直镌刻在他的脑海里。一个俏丽的姑娘,呡着嘴,眯着一双妩媚的眼睛,笑吟吟看着他。那天以后,他们结伴而行,他越发喜欢这个既明媚又温婉的姑娘,好几次梦到其华离他而去,陡然惊醒,一身冷汗。那天其华跌下山崖,他的内心如刀割般的疼痛。未曾相守,却已离别,几回梦中重逢,醒来泪流满面。
现在,其华真真切切的站在他面前。可是,他的心底里却浮出一个疑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是,霍府的人?”其华一直是他内心里最温暖、最柔软的所在,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清朗的月色下,其华双眸含泪注视着他,眼神中透出一丝幽怨。淳于几心底骤然抽搐一下,痛的闭上了眼睛。
“其华是个好姑娘,你不要责怪她。”范明友道。
“其华是我一个至亲同袍的遗孤。我原本是让她在朔方太守府监视那个霍府信使,后来发生了意外,你是知道的,其华就跟着你一起走。她从没想过要害你。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都与其华不相干,她一直在守护着你。而且,若不是其华相助,你根本就到不了长安。”
“我知道。”淳于几说罢,痴痴的望着其华。他已不在乎其华的过往,他只知道,若是离了其华,他的心就将破碎。
范明友欣慰地笑笑,视线转向其华。
其华侧过身,负手眺望远方,似乎根本就没听他们在说什么。一只毛茸茸的松鼠从树梢探出头,乌溜溜的眼珠乱转,瞧见其华挂着泪珠的笑脸。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范明友好奇地问道。
“柳下、读书,水行处。”淳于几苦涩地一笑:“我姑母将我想的太聪明了。”
“你能悟出画中的寓意,也没辜负你姑母的一片苦心。”范明友又扫了一眼瓦罐,感叹道:“这样的瓦罐恐怕有几十个吧。你姑母当年埋藏这些财宝,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
“是呀,当年姑母不知用了多少个夜晚,才将这五十万文钱一点一点搬到了山上,埋到了地下。”淳于几仿佛看到姑母肩背钱囊,手攀树枝,一步一步艰难地上山。
“符传也在这里面吧?”范明友盯着瓦罐,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