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章独闯岐山雍阳宫之日,也是赵广汉孤身擒贼的第二日,正逢五日朝会。
未央宫大殿,君臣议事完毕,许桑高喊:“退朝。”群臣纷纷起身,刘询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扬手道:“且慢。”群臣面面相觑,又坐了下来。刘询朝殿下扫视了一遍,道:“赵广汉可在。”京兆尹赵广汉赶紧出列趋前,躬身揖道:“臣赵广汉领旨。”
刘询问道:“昨日何事?”
赵广汉昨日涉险擒贼,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长安大街小巷都在传说他的事迹。他以为今日朝会上会有人为其请功,可眼看要退朝了,却无人提及昨日劫持之案,颇为失望。现在皇帝突然问及此事,内心一阵狂跳,
他强自镇静,道:“昨日有无赖恶少两人,将一越州商贾子弟劫至一僻巷空屋之中,知其家中富有财产,乃议勒索财物。臣知其事,即率吏役往捕,只身入室,说服两人束手归罪,所幸无人受到伤害。”
刘询赞许道:“赵卿孤身涉险,擒贼救人,不辱使命,厥功至伟。”
赵广汉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再拜道:“陛下天威浩荡,朝廷法度森严,贼寇闻风丧胆,臣不敢掠功。”
刘询露出嘉许的表情,道:“赵卿令行禁止,京畿治安焕然一新,百姓称颂。朕甚欣慰,若各级官吏都像赵卿一样恪守职责,身先士卒,天下如何不安宁。”
赵广汉揖道:“臣定然不负天恩。”群臣一起弯腰拱手,齐声道:“臣领旨。”
刘询略一思忖,道:“有过则罚,有功则赏,前次降了你一等俸禄,即日起恢复原俸禄等级。”
钱物事小,脸面事大,皇帝在朝堂上几度表彰,赵广汉激动的嘴唇哆嗦,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再拜叩谢。
群臣以为今日朝会就此结束,不料丞相司直闵世通出列道:“臣昧死言。”丞相司直是辅佐丞相、检举不法的官吏。魏相并不知他要说什么,一脸疑惑。
闵世通双手持笏,躬身奏道:“臣闻京兆尹擒获劫贼之时,许诺年底大赦乃予赦免。臣以为,大赦乃天子仁德,臣子岂可妄猜许诺,此例断不可开。”
刘询目光转向赵广汉。
赵广汉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惶恐伏地。昨日也就是随口一说,显示他的大度和仁慈,并未考虑许多。
他马上冷静下来,叩首道:“臣岂敢妄为。臣昨日奉劝两劫贼迷途知返,两贼依言放人归罪。臣乃谓之若天子恩典年底大赦,或可赦免。实为嘉许其知罪悔罪。”
刘询也不言语,扭头看了一眼许桑,许桑会意,高声喊道:“退朝。”
闵世通无奈,只好退下。赵广汉爬伏地上,原本心弦绷紧,闻言松了一口气,眼前一黑,差点瘫倒。他双手撑地,过了一会,才调匀呼吸,慢慢站了起来。
群臣出了大殿,三三两两走下台阶。范明友紧赶两步追上赵广汉,作揖笑道:“恭贺赵君。”
恰好魏相经过,赵广汉斜瞥了一眼,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他心里觉着是魏相唆使闵世通故意贬损他。
魏相视若无睹,径直走开。
范明友望着魏相背影,故作随意道:“赵君承蒙天恩,着实令人羡慕,也难免招人嫉妒吧。”说罢哈哈笑了几声。
赵广汉刚被皇帝当众表彰,心高气傲,道:“嫉妒又有何用,想让我难堪,没那么容易。若有能耐,使出来就是了。”
范明友有意引他入局,压低声音道:“丞相的能耐不可小觑。”
赵广汉扭过头,目光射向远处的魏相,一脸不屑:“有没有能耐我不知。不过,若有事犯到我的手里,我是不会放过的。”
范明友轻轻一笑,道:“皇帝赏罚分明,谁敢以身试法。”
赵广汉脱口而出:“我不信抓不到他的把柄。”忽然觉得这话说得太露骨了,怔怔看向范明友。范明友哑然失笑,侧身凑近,轻声道:“我也不待见魏相。”
·
魏相回到府中,魏夫人将他迎入后院内室,见他心事重重,关心地问怎么回事。魏相将朝会的事说了一遍,苦着脸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闵世通为何参奏,赵广汉肯定以为是我指使的,必然更加恨我。”
魏夫人不以为然,道:“这事与你无干,有什么可担忧的。再说你好歹是个丞相,还怕他不成?”
魏相道:“不是怕不怕,是这个人很难缠的,上次东市市长的事,一直记恨我。今天皇帝褒奖,他就更嚣张了。”
魏夫人皱起眉想了一会,道:“你这么一说,我们倒是要防着点。”
她挪近身子,嘴凑到魏相耳边。魏相警觉地看着她,道:“你要干吗?”斜过身子避开。魏夫人恼了,板起脸推了他一下,道:“与你说话,又不会吃了你。”见他惶惶不安的模样,又忍不住一笑。魏相这才安下心来。
魏夫人嗔道:“老夫老妻的,能有什么坏心。”凑近悄悄说道:“可还记得上次说过派个细作去京兆府,这样赵广汉的一举一动我们就都知道了。”
魏相点点头,忽然心有所悟,又不曾确定,有些困惑地望着她。魏夫人露出笑脸,得意地点点头。
魏相愕然,问道:“你真的派细作过去了?”魏夫人道:“难道就等着他们打上门了。”
“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可别弄巧成拙。”魏相原本是要阻止的,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多说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不过,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魏夫人不乐意了,挺直身体道:“我就那般无能?别忘了,当年可是我将你从牢狱里救出来的。”
魏相赶忙作揖,道:“夫人说的是,夫人做事无往不胜。”
魏夫人扑哧一笑,道:“我心里有数的。去京兆府的那人名叫盖起,是我娘家乡下邻居儿子的同袍。”
魏相听了发懵,张口才要问话,魏夫人自顾自又说了下去:“这盖起在五年前解甲归乡,我娘家推荐过来,他就一直跟着我们了。他这人性情耿直,为人忠厚。”
魏相寻思片刻,问道:“他在我家是做什么的?”
“厨子。”
“厨子?”魏相惊呼道。
“有什么不对吗”魏夫人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大惊小怪。魏相连连摆手道:“没什么不对,没什么不对。我只是没想到是个厨子去做细作。”
魏夫人颇为自意:“这可是我仔细挑选的。”扳着手指说道:“一则他在我家多年,忠心耿耿;二则他在我家做厨子不与外人接触,认识他的人不多,三则厨子尽知家中事,做细作正合适。”
魏相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他心知夫人是为了这个家的安危才这样做的,于是关照道:“这事可不能让外人知道。鸡鸣狗盗,非君子所为。”
魏夫人听了这话勾起无名火,心想我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你还冷言冷语。忽的站起,居高临下指着他吼道:“说什么鸡鸣狗盗的。”转念一想,也不吼了,双手叉腰,坦然道:“对了,就是鸡鸣狗盗,救主人于危难。有什么不好。”
魏相自忖说她不过,举着双手道:“好好好,好好好,但凭夫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