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鹿抬起头,并没有躲闪,一双黑黢黢、亮晶晶的眼睛,满不在乎地瞅着这里,嘴里慢条斯理咀嚼着青草。
霍云被它笃定的神情弄迷糊了,甚至觉得野鹿还笑了一笑。他以为是幻觉,眨了眨眼,看到野鹿将青草咽下了,正在砸吧砸吧嘴。
霍云心中陡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惶恐,拉弓的双手微微颤抖。他只得放下弓弦,摇摇头,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然后左手擎弓,右手拉弦,由下往上缓缓持平,再次瞄准野鹿。他努力排除杂念,轻呼一声:“着。”
离弦之箭带着尖利的破风之声直奔野鹿,霍云的视线也被飞箭牵着一直向前。王汉、张朔一众人不敢出声,伸长了脖子朝野鹿方向看去。
刹那间,利箭飞入草丛中,野鹿的鹿角剧烈晃动了一阵,随之消失了。“射中了。”王汉率先发出一声欢呼,众人也随之一起欢呼。
霍云转过身,满脸堆笑,使劲挥舞手中的大弓。蓦地,他发现众人张大着嘴,神情怪异,他手臂还伸着,欢呼声却像被刀斩断似的,一下子消失了。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心中隐隐不安,犹豫了片刻,猛地回过身,顿时惊讶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头野鹿高昂起头,嘴里居然衔着他刚才射出的那枝箭。野鹿轻蔑地瞅了他一眼,双唇一磕,将箭杆咬成两段,张口吐出。
霍云似乎还听到了它“呸”的一声,顿时目瞪口呆:“这难道是头神鹿?也太玄乎了吧。”
野鹿低头衔起一簇青草,若无旁人地咀嚼起来。霍云心中不忿,又缓缓拉开弓弦。王汉做了个手势,众人一起蹲下,凝声屏气。
霍云瞄了许久,不知怎的心里越发慌乱,手也微微抖动起来,额头渗出的汗珠顺着鼻翼淌到嘴角。他舔了舔嘴唇,一咬牙,闭上眼睛,蓦地松开扣住弓弦的手指。
他听到野鹿“吘”的一声长吟,心想射中了,抛下弓箭,双手握拳兴奋地挥了一下。
他没有马上睁开眼,双膝慢慢跪下,似乎想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静一些。良久,觉得可以睁开眼了,便放眼望去,草木摇曳,不见野鹿。他重重舒了口气,起身向前走去,才走了几步,猛然发现那野鹿又伸出了头,瞪大乌溜溜的双眸,冷冷地瞧着他。
他不禁“啊”的大喊一声。他何曾受过如此戏弄,恼羞成怒,也不去捡那弓箭,反手拔出短剑,径直朝着野鹿冲去。
这片长满灌木茅草的山坡遍地坑坑洼洼,霍云没跑几步,就被一条土沟绊倒,扑通一下跌入沟中。
王汉也被野鹿的神奇举动弄懵了,暗自叹谓:“此乃神鹿也。”心中正想着,忽然发现霍云没了踪影,不由得惊慌起来,赶紧招呼众人一起奔过去察看。
众人赶到那里,霍云已经从沟里爬起来,脸上和衣服尽是泥土,狼狈不堪。他面色铁青,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直起身,盯着那头野鹿,一股黑气从额头冒起。
王汉看着他这模样心中发怵,犹豫片刻问道:“可要命令众人一起上去围猎”。
霍云还未言语,那野鹿长鸣一声,转身尥了下蹶子,便往丛林深处跑去,小短尾巴还晃了晃,像是在嗤笑他们,一瞬间已没了踪影。
众人垂头丧气,已无兴趣再去追寻猎物,一场围猎便在尴尬的气氛中草草收场。
王汉小心翼翼地问霍云:“回军营可好?”
霍云强打精神,指着任武师道:“你带路,去死士营地。”
霍云处心积虑要建立一支听命于自己的精锐武装,虽然王汉等霍家女婿拥有军权,他还是不放心,就招来了这个任武师,许以高官厚禄,由这人招募和训练死士。
任武师早年是个游侠,后来开馆收徒,在江湖颇有声望和人脉。霍云将他收为心腹门客,给与优厚待遇,食有鱼,出有车,他便认为遇到了明主,一心要辅佐主人成就大业。霍云命他建立营地网罗武师和死士,也是尽心竭力。听到霍云说要去死士营地,他顿时亢奋起来,拱手道:“谨遵主君之命,属下在前引路。”
霍云建立秘密营地,霍府的人并不知晓,他自己也没去过。今日似乎诸事不顺,他便想着带王汉和张朔一起去死士营地看看,彰显一下自己胆魄和能力。
王汉和张朔与他年纪相仿、意气相投,又是领军之人,他产生谋反的念头后,就有心将这两人拉进来。所以,训练死士之事,也对这两人毫不隐瞒。王汉和张朔作为霍氏家族的女婿,虽然惊讶于霍云的胆大妄为,但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任武师纵马走在前面。这个死士营地建在岐山深山里,他大多数时间是在各地招募武师,一共也没去过几回。
他带领众人从大道拐入一条林间小道,走了半天,感觉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不由得心里发慌。又走了一阵,他惶惶不安环顾四周,没有找到自己熟悉的进山的标志。任武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迷路了。
霍云一众人跟着他走走停停,眼看天也黑了,似乎还在树林里兜圈子。霍云心中恼火,面带愠色,道:“怎么回事。”
任武师没法搪塞,不得不说:“我迷路了。”
霍云本来心中就窝火,这时更气了,挥起马鞭就抽了过去。王汉见状慌忙上前劝阻,霍云这时也觉得失态,收起马鞭,气哼哼调转马头朝回走。
王汉驱马紧赶两步,与霍云并肩而行。他打量着四周环境,渐渐分辨出了方向,指着前面道:“往前几里路,就有家客舍,我们可以进去歇息,吃点热汤饭。”霍云没有言语,一众人默默跟王汉后面。
深蓝的天空悬着一弯新月,几片浮云飘过,将月光搅得忽暗忽明。秋风掠过树梢,发出哗哗声响,间或有几只夜鹭呱呱鸣叫,平添几分寂寥。任武师刚才被霍云责骂,垂头丧气跟在后面,这时心中发憷,驱马紧赶两步,追上大队人马。
一众人来到客舍,发现已经有人入住,怎么也不会想到竟是皇帝驻跸。还好他们知趣,马上就离开了,未曾照面。
却说老翁第二日醒来发现客人都已离开,便埋怨老伴误他正事。
不久,有长安使者奉诏而来,嘉奖老妪,并赏以百金。老翁这才知道那晚借宿的竟然是天子,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暗叫幸亏有老伴阻拦,不然真的闯大祸了。老夫妻两人欢喜谢恩,一时传为美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