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禹说话的声音不大,霍府众人听来如同炸雷,一场高兴,忽然成空,个个目瞪口呆。
霍云恼羞成怒,跺了下脚,大骂一声:“混帐。”也不知是骂谁,扭过头生闷气。
原来此雀并不是什么神雀,而是京兆尹赵广汉家养的宠物,名为孔雀,出自益州。霍家不识,惊以为神。其实,霍府门客中也有益州人氏,识得孔雀,只是见众人一味奉承,也就不愿说破了。
赵广汉不以为忤,面带笑意拱手道:“敝舍豢养的孔雀袭扰贵府,广汉实在惭愧,这就让养雀者将孔雀带回。多有打扰,广汉改日专程登门致歉,以表诚意。”
霍禹讪讪道:“赵君不必在意。”
养雀者上前轻轻唤了一声,那孔雀扑索索飞了过来,落在他面前,头往他胸前蹭了蹭,仰天长鸣一声。养雀者将它抱进大木笼里。
这时霍府的老夫子匆匆忙忙跑来,手里捧着一张木牍,也不看众人情形,兴奋地说道:“主公,呈报皇帝的表章,老朽已然拟就。”于是摇头晃脑,郎朗读起:“大司马臣禹,昧死再拜皇帝陛下:皇天报下神雀,祥瑞降临霍府,实乃大汉之幸也。——”
赵广汉先是一愣,旋而忍不住呵呵发笑,目光中带着戏谑看向霍禹。
霍禹原本已经尴尬,这时脸憋得通红,手握着拳,嘴唇不住哆嗦,也说不出话来。
老夫子感觉到气氛异常,停下朗读,抬瞧见霍禹愤怒的脸。他也不知究竟为何,呆在了那里。
赵广汉像是看场好戏,神情自若,东瞧瞧西望望,过了半晌,才笑着拱手道:“广汉鲁莽,让大司马扫兴。不过,也幸亏我及时赶来,不然这表章呈送到陛下那里,是会被劾以大不敬的。”说罢停了片刻,又添了一句:“只是可惜了老夫子的文采。”
霍禹被他嘲讽得无地自容,只得拱手称谢。
赵广汉吆三喝四,指使家仆将孔雀抬走。
霍禹垂头丧气,憋一肚子火。那老夫子还捧着表章,眼巴巴等他发话,霍山瞥了一眼,恨声道:“这是写的什么玩意,烧了。”
老夫子也是迂腐,争辩道:“此乃主公所嘱。”
霍禹闻言气得两眼翻白,抬头看天。霍云见状大吼一声:“滚。”
老夫子脸色煞白,捧着表章呆住了。
后花园人群散尽。冯子都脸上蓦然掠过一丝冷笑。
霍禹还未从刚才的羞辱中回过神来,瞧见冯子都这般表情,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笑天下可笑之人。”
霍禹以为是暗讽自己,原本心中懊恼,这下更加不爽了,怨恨地瞪了冯子都一眼。
他却发现冯子都根本就没有注意他,而是凝视着赵广汉远去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此人骄横,可以一用。”脸上的笑意越发浓了。
“什么可以一用?”霍禹好奇心被勾起。
“赵广汉自持有皇帝恩宠,嚣张跋扈,不论进退,岂知‘日长则昃,月盈则食’,正好将他一用。”
“用作什么?”
“借刀杀人。”冯子都说完这句话,转身瞅了霍禹一眼,眼神中尽是不屑。
霍禹正低头思索着他这句话的用意,待抬头时,冯子都已经施施然走向内庭。
赵广汉从霍府讨回孔雀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带着孔雀在街上游走了一圈,于是,半个长安城都知道了此事,笑言霍家孤陋寡闻。
有朝臣听闻此事,连夜写了奏章,说霍氏不识孔雀,谬议祥瑞,而其门下应有识者,却曲意奉承。此风若开,但恐官吏亦有逢迎权贵之意,妄言治绩,则将败坏朝纲。所以,此事非同小可,此风必须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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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上朝,刘询看到这篇奏章,又好笑又好气,不过,还是命侍中依照奏章言语,将霍禹、霍山、霍云戒饬一番。三人垂手听训,神情尴尬,心中将赵广汉骂了千百遍。
三人回到霍府,先去了霍显那里问安,霍显告诉他们范明友回来了,正在后院和冯子都商量事。三人马上告退去往后院。
霍禹、霍山、霍云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后院内屋。
范明友见他们进来了,笑着站起,张开双臂与他们一一相拥,霍家另外几个女婿邓广汉、任胜等人也在屋内,站起在一旁笑。
范明友行伍出身,这般拥抱的礼节也是胡地风俗,在军中颇为流行。冯子都嫌这举止粗俗,甚是不屑,面无表情端坐着。
霍禹招呼众人入座,见案上空空如也,吩咐家仆赶紧去拿酒食。
霍禹等人最关心淳于几的下落,范明友便将如何抓住了淳于几,又如何阴差阳错被放了出来,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说到朔方边争时,范明友心中有气,嗓门也响了起来:“挑起边争,胆子也太大了,当年死了多少人才换来如今的安宁局面。如果事态失控了,那就是万劫不复的灾难啊。”
冯子都脸上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
霍禹边上看着,担心弄僵了大家无趣,就打圆场道:“冯君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心里有数的。事端不是都平息了嘛。”
范明友气呼呼的扭过头也不再说话了。
霍禹听说朔方郡狱居然纵囚,感到不可思议。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关注的还是淳于几,道:“我们抓淳于几是为了找到那张通关符传。就目前的情形看来,淳于几并未将符传带在身上。”
冯子都一脸平静,道:“还有一种可能,淳于几自己也不知道那张符传在哪里,甚至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么张符传。”
霍禹将这话回味了一番,点头赞同,道:“是呀,如若淳于衍把事情都告诉了淳于几,将符传也给了他,那他必然整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怎么敢在朔方从军。”
范明友也点点头,道:“朔方虽是偏远之城,但非蛮荒之地,淳于几想要隐藏踪迹,是不会跑到朔方去的。他去那里,还是为了投靠边军医长华延寿。”
霍禹道:“还有,阿母当年给了淳于衍几十万钱,淳于衍不可能全花完了。而据明友了解,这淳于几也不似有钱的样子。肯定是淳于衍将符传和钱都藏在了什么地方,淳于几也不一定知道。”
冯子都微微点头赞同:“符传和钱藏在了一个淳于几也不知道地方,但是,淳于衍肯定给淳于几留下了提示。”
霍禹疑惑地问道:“淳于衍为什么要这么做。”
范明友道:“我觉得,她还是害怕有人追究此事,毕竟毒害皇后可是灭族大罪。所以她想避一避,等霍家女儿当了皇后,有了小太子,这件事也就风平浪静了。不过,她自知病重,等不到那一天,但又害怕给带来淳于几祸害,所以也没有明确告诉他,只留下暗示。”
众人闻言沉默良久。
霍禹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她当年答应做那件事,也是在赌我们霍氏权倾朝野,世袭罔替。”
范明友拿出那幅从淳于几物匣里搜出来的画,递给冯子都,道:“你说的提示,我想大概就在这幅画里。不过我是看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