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料,刚好八百一十一人选择留下。
伊伦、欧国华和宋思羽这三人与陈锋的关系本就亲近,熟悉陈锋的为人,并且对他的能力很了解,甚至近乎迷信。
哪怕他说太阳是方的,这几人也会先抬头看看天确定一下。所以陈锋要说服他们,只需一篇《黑洞论文》。
但这些陌生的学者们不同,他们知道陈锋的部分成就,但知道得还不够确切。
他们对陈锋的了解浮于表面,只来自新闻媒体的报道与其他人的描述。
他们面对《黑洞论文》的第一反应是先质疑,然后再在陈锋讲解的过程中被一点点的击溃心中的疑惑。
可就算答案已经显而易见,要让他们接受维藤黑洞、旅行者二号会带来强大敌人,并导致人类灭亡的事实,还是有些难了。
末日,那不是电影里的事么?
现在全球能源危机愈加严重,大国之间资源争夺的强度持续升高,地缘政治矛盾日益凸显,不同意识形态间的矛盾冲突愈演愈烈,战争阴影乌云密布。
人类目前最大的威胁是自身的贪婪与地球环境的局限性,太空里的事情太遥远了。
光是解决眼前的现实问题,就够让政治家和学者们焦头烂额,哪有心思去琢磨什么虚无缥缈的外星人。
即便有一部分人相信外星威胁的存在,甚至时不时的开会讨论一下,但讨论归讨论,直接上升到得出结论,并将其作为文明发展主旋律的高度,大部分人还是没想过。
此时,每个人心中依然有疑惑。
但这八百余人已经动摇,他们渐渐稍微有点信陈锋的话,他们还想知道陈锋如何来解答疑惑,更希望陈锋突然改口,告诉大家这只是他的一个无关痛痒的玩笑。
陈锋的纪录片,正好能帮助这些人各自在心中寻找自己的答案。
第二天一早,《第九个两千年》开始播放。
强横的特效足以以假乱真,私人放映厅里惊叹声此起彼伏。
当陈锋告诉众人,这是他只用不足二十天的时间,一个人完成的东西时,人们就更惊讶莫名了。
比起《狂人猜想集》和尚未转化完成,并没有进入千家万户的各种黑科技,众多学者们最先接触到的陈锋带来的实质性技术革新,倒是在电影娱乐领域。
他介绍道:“我把第一代自驯化渲染引擎用在了《第九》上。这是一种……嗯,具备自主学习能力的特效引擎。你们可以将其视为一个真正的人工智能。”
虽然只是不足半个月就拿出来的东西,但全cG制作的《第九个两千年》作为一部“电影级纪录片”,画面水平依然碾压时代。
某种意义上,这是星锋光影工作室的第一个真正作品,只不过全程只有陈锋一人参与,工作室里那些尚处学习阶段的萌新们,还在揣摩这具备主动学习能力的初代自驯化渲染引擎的用法,拿詹姆斯·迪亚兹的新片练手,做不到像陈锋这样单人独力完成一整部“大制作”的骚操作。
为了加快渲染速度,他还花了八千万,临时插队租了二十天国内目前首屈一指的银河超算的部分算力,再花八千万,借了半个月超大互联网企业的云服务器使用权,除他个人的时间投入和技术投入之外,他的cG电影制作总成本为1.6亿。
紧赶慢赶大半月,可算是及时拿了出来。
在电影中,陈锋对史料里的人名、地名和机构的名称稍微做了点润色。
他把现实中的人的名字都给修改了,并将千年后的自己化名成了郑峰。
这是为了避免暴露太多秘密。
至于在座这八百人会怎么去猜谁是谁,陈锋不在乎,由着他们自己去猜就行。
这种似是而非的状态,最容易激发旁人的思维。
三天后,连看三天纪录片的八百余人久久不能言语。
他们一边观看纪录片,一边在心中沉淀思维,重新消化《黑洞论文》,他们相信了陈锋的判断。
在这过程中,门德尔松、劳尔森与伊伦的游说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52区再也不是秘密。
“陈锋的信息来自52区里的外星飞船”的说法不胫而走,言之凿凿,确有其事。
留下来的八百余人里,大约四分之一的政坛人员,四分之一的商业人员,以及近半科研人员。
都是聪明人,能读懂《第九》里蕴含的深意。
科学家们在私底下讨论时,普遍认知如下:
“陈先生是正确的。”
“外星威胁客观存在,但人类也不是毫无希望。”
“这部纪录片里超过95%的内容都非常合理。”
“陈先生对科学和社会体制的推演既符合逻辑,又充满想象力。”
“是的,这既是一部科幻电影,同时也是既符合科学规律,又充满哲学思想的鸿篇巨著。”
“真不敢相信,我原本以为宇宙远航最快也要两三千年后,没想到二十四世纪就能做到了。用生物的技术‘种’出戴森膜、利用力场压缩空间生成泡层的类曲率引擎、曲率飞行、恒星引擎、反物质动力、暗能量发生器……未来真是不可思议。”
“这些东西我都曾想象过,但我不知道如何去实现。陈先生描绘的那些过程和推导原理看起来天马行空,其实……”
“其实言之有物,对吧?”
“是的。我找不到证伪的思路。”
“等待吧,时间会给所有人答案。”
“可惜我今年已经五十四岁,真怕等不到那天。”
“不一定。他正在试图破解长寿的秘密。据我所知,这项目由南丁博士负责。”
……
商人们的想法则又不同,他们把陈锋在三天前公布的二十一世纪人类技术发展方向与《第九》结合了起来。
在这部纪录片中,暴露了陈锋的商业思路。
商人们满脑子想着如何赶紧搭上这趟车。
无论生产力和科技水平发展到何种地步,负责社会资源灵活分配的商人总有其存在的价值。
追逐更多利润,以更大的资源分配权参与社会运转,是商人的本能。
至于政界人员们的心情则要复杂很多。
有人欢喜有人忧。
世界从来不会真正大同。
即便是全人类都向着同一目标努力的伪·大同,也会有个起决定作用的主心骨。
在接下来的两千年里,一些国家会失去主导权。
一些国家会势不可挡的回到她应该站在的位置。
尽管每个人都会过得更好,但宁为鸡头不做凤尾的狭隘思想,还是约束住了很多政客的眼界。
何为狭隘?
那就是我是不是比昨天的自己过得更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世界上一定不能有人比我们过得更好。
部分政客的心思曾经一度浮动,甚至偶尔冒出铤而走险的念头。
但在《第九》中,陈锋透露了一种武器的名字夸克量子炸弹。
这是种理论上达到足够的当量后,可以直接撕裂地球的可怕武器,并且可以被他在二十一世纪内制造出来。
它比人类迄今为止所能想象的最强爆破类武器的威力还要强横无数倍,因为其诡异的稳定性导致它的当量可以“无限”叠加,并最终压过地球的承受能力。
这炸弹的思路是陈锋夹带进纪录片里的私活。
在第九条时间线中并未出现过。
在很久以前,当时尚且疯狂的谢尔盖·波诺马伦科为了对抗《世外之歌》对人类文明的控制,在地心深处藏了能撕裂地球的炸弹,用的正是这夸克量子炸弹。
陈锋就是要用一个能毁灭一切的大炸弹来彻底掐灭所有人非分之想,用无与伦比的强权逼迫着所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为了让自身安全更可靠,陈锋在《第九》中夹带了另一个私货。
可以让人在核爆中心存活的超高强度材料制造的单兵甲。
设计思路来自他第一次穿戴的老式装甲,但材料学里又运用了青龙甲中的自适应材料。
这能掐灭某一部分人试图抹杀他这个个体的不法念头。
陈锋已经把人心给玩出花了。
如果他不是先公布外星威胁,而是直接告诉别人,自己掌握了毁灭地球的武器,最先死的恐怕是他本人。
但现在他把顺序变成了,别人先知道复眼者的威胁,再发现他危险的一面。
然后他对炸弹的描述又似是而非。
他隐约告诉别人,我可能真知道如何制造,也可能不知道。
随后他又摆出单兵甲,明里暗里的告诉别人,想干掉自己的难度。
在各国之间相互博弈的状态下,他个人对文明的负面威胁度和正面价值将会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
……
“陈先生,对不起,是我们错了。”
倒是没想到,20号当天中午时反对陈锋最厉害的意见领袖里竟留了几个下来。
这几人中的代表主动找上陈锋道歉。
他们表示,自己人当时反的不是陈锋,只是想捍卫科学的尊严而已。
但现在,当他们发现陈锋背后站着“外星科技”,终于改变了想法。
陈锋笑着摇头,“不,不能说你们错。我理解你们为什么会在我身上看到傲慢与狂妄。如果我是你们,我也会这样想。你们的认知符合时代局限,符合人类思维逻辑的基本规律。但是,要挑战未知的敌人,需要每个人都从自身局限里跳出来。你们得学会把不合理的东西,看成是合理的存在。”
陈锋再次开始对外散播思想。
改变,就从现在开始。
这时候倒是原本应该对陈锋所说的一切都无条件信任的门德尔松,猛的提出了一个新的疑点。
“陈先生,纪录片里别的都基本合理。但有一个问题,这位三十一世纪地球上的幸存者后裔郑峰与他的助手福莱德斯在历史中扮演了太过重要的作用。按照你所说,被外星人投放了致命病菌的三十一世纪地球环境十分恶劣,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生还。”
“郑峰不但活了下来,还通过收集废弃零件的方法拼装出了装甲,还找到了另一个幸存者福莱德斯的藏身地,并顺利离开了太阳系……这太不合理了。失落文明中的个体不可能同时具备这种科学素养和惊人体能。”
“并且,诞生郑峰和福莱德斯的幸存者营地的出现也很偶然。如果黑洞和旅行者带来的敌人真在太阳系内投放了致命病菌,那地球上留下幸存者的概率小于万分之一。且还是两个,这不合理。”
“还有,要不是这两人,尤其是郑峰,故事里的人类坚持不到四十一世纪,最迟三十五世纪时便会彻底灭亡。郑峰属于好莱坞大片里的个人英雄主义角色。他的诞生太过偶然,他的出现与整个纪录片里的严谨学术氛围格格不入,仿佛神迹。”
“假定除了郑峰之外你的一切判断都很正确,人类必将迎来末日,那就更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这种偶然诞生的救世主一般的强者身上。你别的推演都无懈可击。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故事中故意刻画出郑峰这种打破常规的人物,以尽可能提高我们的胜算。你是要稍微打破一点绝望心理,对吧?”
“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要战胜敌人,本就只能靠我们人类自己。靠你,靠我们,以及我们的一代代后人,而不是靠神的垂怜。就算我们要灭亡,也只能是我们自己的无能导致灭亡,不应该是没等到神来拯救我们。”
“诺亚方舟只是神话故事里的美好幻想。真正的方舟,只能是我们的双手。”
门德尔松的情绪很激动,一口气说了很多。
老先生这些年一直就在52区里与迷族舰船打交道。
他对外星威胁的认知深度,甚至远高于伊伦。
陈锋当场愕然。
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天下人。
他笑了笑。
他先反驳了门德尔松的观点。
“门德尔松博士,你认为郑峰是个人英雄主义的体现。我却不这样看,我认为他的出现符合逻辑。你不应该用现在的眼光去看待进化史中下一阶段的人类。”
陈锋先与众人再仔细解释了一下基因唤醒度,又道:“当人体里越来越多的基因都从沉睡中苏醒,发挥出其应有的作用后,会给人体带来怎样的改变。我在纪录片中已经给出了明确说法。那么某个个体突变的幅度最大,理所当然。”
“在在我们的历史上,以一己之力改变文明命运的英雄并不少。比如我国秦朝时期就知道统一文字、度量衡和货币单位的秦始皇,比如……没理由以前有这种人,未来就不能有。一千年,我们等来个英雄般的文明领袖,又有何不可?”
门德尔松愣了片刻,“这……那……但是……”
陈锋话锋再转,“但门德尔松博士你的观点打破也不见得全错。我们的确得靠自己。即使假定未来真会有郑峰、亦或是别的人,在我的推演中,我们的未来依明进步节点的跨越速度加快到了极致,甚至可三十一世纪的人类提供了郑峰这个挂……这个超脱者,但最终依明的对手。不过,只要我们能做到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好,每一个人都能超越自己命运桎梏的上限,那么文明的希望依然存在。”
好捧哏伊伦重重点头,“没错,我有信心超越自己的极限。”
拉梅内克·南丁则说道:“我会努力让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活过一百岁……甚至活到一百五十岁!我也有这信心!”
陈锋摇头,“这并非有信心的问题,因为不管有没有信心,我们都得硬着头皮上。就像远古时期,面对猛兽的侵袭,总得有人手拿用木棍削成的武器掩护妇孺撤退。要问这些原始人当时有没信心,肯定是没有的。他们只是在无从选择之下战胜了心中的恐惧而已。”
“各位,我之所以为接下来一百年的科技发展方向划定路线,并非我有什么掌控欲。我只是想从现在开始就为一千年后做准备。我们有,且只有一千年。我希望千年之后,还会有人像现在的人怀念孔子、释迦牟尼、耶稣基督、苏格拉底一样,怀念在座诸位。”
“现在我给你们三个选择。第一,加入我的团队,听从我的安排从事各自的工作,我会通过基金会给你们足够的额外报酬。第二,绝对相信自己,去做你想做的事,做出你的成就来。哪怕你的行为跳出了我的计划,我同样会给你做大的支持。第三,就此堕落,成为一个废人。毕竟一千年后的灾难,与你们也没什么关系。你们活不到那个时候。顶多只能是你们的重重重重……子孙后代死在别人的屠刀下而已。”
自此,这场持续共计四天的会议宣告结束。
陈锋收获了八百一十一名志同道合的救世会后备人员,同时也给自己在科学界树立了数百个恨不得把自己摁在地上摩擦的“敌人”。
他的目的基本达到。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走到7月24日,距离“穿越”只有一天。
往常,到了这时候,他已经在收拾心情准备离开了。
毕竟接下来的人生都是托管挂机,他稍微偷懒一天无伤大局。
但这次情况有变。
他已决定放弃复活回归。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这次不能重来,那他接下来的时间就变成了真正的人生。
他当然要全力以赴。
所以,勤劳的他这天晚上干脆在星峰娱乐加了通宵的班,陪着钟蕾一起录制《最后的千年》的小样。
现在陈锋的架子鼓和吉他伴奏都堪称一绝,并不存在什么久不练手生的问题。
录完之后二人反复重听,持续斟酌良久,钟蕾再一点点的微调润色。
她稍微有点小改动,陈锋便陪着他弹一次。
倒是钟蕾有点不好意思,她笑道:“让你这么大个腕儿别的什么事都不干,就陪着我调音,我可真是何德何能。”
陈锋也笑,“能给女版贝多芬当伴奏,那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等不来的荣耀。”
钟蕾的老毛病又犯了,卫生眼一番,“这梗是过不去了吧?人家贝多芬要知道了,能从坟墓里冲出来敲你脑袋。我就是我,贝多芬就是贝多芬,服了你了?”
陈锋嘿嘿一笑,“你膨胀了,敢把自己和贝多芬相提并论了。”
钟蕾顿时大囧,涨红了脸直锤他肩膀,“那还不是被你话赶话给套路了!你讨厌!”
二人在公司里旁若无人的笑闹着。
陈锋本以为决定不再回归是很悲伤的事,却没想到自己与钟蕾的相处变得更自然了许多。
因为……
以后就没有以后了。
这条时间线的规律变成了这样。
他先与钟蕾从二十一世纪开始,好好的走完一生。
然后他会复活在千年之后,再与三十一世纪的人类一起走完一生。
这次二十一世纪里的他和钟蕾将不会再被重置,他和钟蕾的人生都会从虚幻走进真实。
“对了,听孟晓舟说你前几天开会时得罪了很多人?没什么大碍吧?”
陈锋摇头,“没事。我只是掀起了一场科学竞赛而已。几百年后,我会让我吹出去的牛都变成现实。反驳我的人,也能跳出我划定的界限得到新的成果。所以这场竞赛里不会有输家。那些试图证明我错误的人会得到他们的答案。我则会得到属于我的答案。”
钟蕾点头,“你先找科学家,是因为科学家的思想更单纯,他们在乎科学本质更胜在乎利益和权势,对吗?”
陈锋笑着点头,“是的,真正的学者不会钟情于权术,也不是很在乎个人利益的得失。”
“但我听说有些人……”
“他们不是真正的科学家。又或者曾经是,但后来不是了。这不重要……”
钟蕾:“你要的只是概率,对吧?”
“是的,有人的人生会因为我而变差,但也有人会变更好。只要好的比坏的多,那就不亏。”
“你现在真像个哲学家。”
钟蕾一半认真一半开玩笑的说道。
一天后。
2020年7月25日晚,陈锋与钟蕾并肩躺在床榻上。
明天的太阳将照常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