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尽管已经知道自己如今还是没有办法对付她当年就没有办法对付的“利益集团”,金睛子也还总放不下这件事,回到永兆城后,也还常常记挂着。结果来来回回想了一两天后她又发现了一件事:当年怀瑜试卷失踪意外落榜的事,可能也和那位右城主有关。
仔细回忆,当年她在放榜前去会道堂提前查看榜单的时候,右城主好像也来兜了一圈来着。当时她看到右城主出现并没有多想,只当右城主是闲着无聊来检查工作,可现在又一想,右城主平日巡视各堂不是为了骂人就是为了瞎指挥,那天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心情平和地跑来会道堂关心榜单情况这种小事呢?金睛子合理怀疑,右城主是收受了别人的贿赂,替别人挤走了怀瑜弄来了一个名额,所以这才在放榜后连忙赶来确认自己一番操作之后的成果。
而在最终上榜的那批人里,好像确实有个家伙家里颇为有钱,人看起来也不太像是凭实力考上优先批的——当年金睛子听怀瑜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就猜测是不是这个人通过权钱交易什么的挤占了怀瑜的名额。现在,看,这不是跟右城主的行为对起来了嘛!
再一想,既然这两件事都与右城主有关,那么更早以前,在查探乌河天裳成衣厂违律排放污水时,发现成衣厂似乎在城府有内应,因此总是能够避开城府的各种抽查的这件事,是不是也有右城主在背后操纵呢?好啊,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当年被天裳成衣厂的那个主管发现卧底身份并被揍进了大济城的账,是不是也该算到这位右城主头上呢?
她越想越觉得有理,又越想越觉得心下难平。明明已经初步窥见了当年夕还主部陨落的真相,怀瑜意外落榜的真相,天裳成衣厂肆无忌惮违律排放污水的真相,明明已经不再是两百年前那个无权无势的小小执事,可她还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
虽然深究起来,金睛子其实并没有回头为这些陈年旧事翻案的必要。两百年已经过去了,天裳成衣厂整个厂都已经倒闭;怀瑜早就在踏月仙观拜入了真传,人生的大轨迹并没有受到当年意外落榜的影响;夕还主部恐怕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了,就连当年誓要给她报仇的朝启真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往事已如烟消散,无人在意,无人回想。作为一位前途大好的年轻城主,金睛子完全没有必要再将自己卷入这些事端中去。
可她就是不爽。她不甘心。
那段时日,当她安坐在自己华丽舒适的城主府中时,当她阅览着永兆城那些反映了经济繁荣、天道通达、居民幸福的各种拥有美丽数据的报表时,金睛子的思绪常常会莫名其妙地兜转回那个千里之外的高原小城。那里是她留下过珍贵回忆的地方,那里是她曾受到阴影威胁的地方,那里是她不得不离开的地方,是她的权势暂时还无法触及的地方。
要是能掌握更大的权势……
“城主。”钟峙的声音突然将金睛子从沉思中唤醒。金睛子抬头,见钟峙正朝自己走来,手中拿着一叠文件。
“这个月政律业三部的工作情况汇报。”他将文件放到了金睛子的桌上,语气和往常一样不咸不淡,没有任何额外的情绪表露。金睛子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倒是见怪不怪,简单翻了一下文件,就对他说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可以离开了。钟峙闻此,告辞一声后便掉头快步而去,好像一刻都不愿意浪费在城主府里似的。
“每次都这么匆匆忙忙,整个乾坤界就他的时间最宝贵了。”金睛子看着他远去,不由得低声吐槽道,“多跟人寒暄两句,都好像在浪费他一寸光阴一寸金的寿元。”
不过说到寿元,钟峙的寿元倒确实比她的更宝贵些。他如今四百余岁修为仍停留在金丹后期大圆满,理论上的寿元只有七八百年。而已经迈入元婴期了的金睛子则拥有一千六百年左右的寿元。而至于钟峙为什么迟迟不结婴,金睛子这些年来也有所耳闻,据说是他以前元身受过重伤,不仅影响了他的修炼速度,更是影响了他成功结婴的几率。如若他在未完全治愈旧伤的情况下贸然结婴,便很有可能在结婴这一关身陨道消。
金睛子怀疑他那阴郁的脾气多半是这次重伤之后形成的,因此对于他的各种坏脸色,最多也只是背地吐槽两句,心里并未真的责怪或记恨。
不过,吐槽归吐槽,金睛子从未对他的工作本身有过什么不满。想到这里,金睛子又拿起那叠文件,像往常一样率先抽出业部的那份看了起来。
业部的报表一如既往的完美,各堂所有的工作都顺利得毫无意外。统金堂将城库资金的使用协调得井井有条;税务堂应收的税款全都及时完成了收缴,此外还成功查清了一起小型偷漏税案,现已将案件移送到律部;汇通堂那边,所有的账款明细都清清楚楚,所附上的彩色图表骄傲地展示着各理财产品的良好业绩和保险产品客户群的数量新高;贾市堂汇总统计的全城企业月报上更是一片宁静祥和,说明这一个月来,全城的所有企业大体上都遵纪守法,认真生产,所有的厂房都保持了一贯的高安全标准,各环节都保持了绝对的规范……
大概是因为报表就像之前一年的所有报表一样平淡无聊,金睛子看着看着便有点走神,一会儿想到脾气古怪的钟峙,想到他以前在背后说过的对她这个城主表示不满的话,一会儿又想到乌河城的右城主,为非作歹至少两百年自己却仍拿他无可奈何。想着想着她突然发现这两个人倒有很多相像之处,比如职位都是右城主,性格都很讨人厌,再比如都对她说过莫名其妙的话。
只不过,她现在已经知道徐右城主为什么要说那些奇怪的话了,却还不知道钟峙当时在茶点肆对她那番带着恶意的评论的出发点是什么——一想到这个她就来气。道祖垂鉴,她到底怎么碍着钟峙了,竟让钟峙盼着她能背上收受贿赂的罪名,被赶下台!
然后,很突然地,金睛子联想到了什么。这远不是她第一次回想起钟峙当时的话并对此生气了,可这一回,电光火石间,她却经由此想到了一种此前她从未想到过的可能。
如果说钟峙自己也和那位徐右城主一样,偷偷行着利用职权为自己违法牟取私利的事情,那是不是一切就都说得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