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羽问了一晚上这样那样的奇怪问题,每一个都让金睛子和燕除夕感到十分为难。不过好在她们的努力是有效的,到了第二日催妆礼送来时,罗素羽看起来确实不那么焦虑了。
催妆礼与安妆礼相对应,是婚前六礼中最后的一轮礼物互赠。催妆礼由男方在结契礼前三日送来,一般会是一个三四层的精美礼盒,底层放着新娘的礼服,中间层放着赠给女方的胭脂水粉和钗环首饰,上层则放一些桂圆、枣子、喜糖、钱币等讨口彩的小玩意儿。至于催妆礼的目的,正如其名,是为了“催妆”,提醒女方做好出嫁的准备,与此同时,也是在结契前最后试探女方的心意是否如初。
为了再次肯定自己的心意,让男方安心,女方在收到催妆礼后,也是要给男方回赠“安妆礼”的。安妆礼中同样会有一堆讨口彩的小玩意儿,除此之外,一般还会有一坛美酒。
罗素羽收到的催妆礼,是一个四层乌木螺钿镂花盒。盒子本身是简洁大方的款式,上面的螺钿贴花却极尽华美。盒子内部则铺有深红的锦垫,分层并非叠放式,而是抽屉式,顶层的掀盖还带了一面镜子,在充当完安妆礼盒后,应是可以用作梳妆盒的。
燕除夕一脸陶醉地摸那盒顶的螺钿摸了半天,罗素羽倒不太在乎那盒子,一把抽开了盒子的最底层,因为用力过猛,还直接把底层的整个抽屉抽了出来。“看,我的婚服!好看吧?之前我和闻其乐一起挑的。”她抖开衣服,贴在自己身前转圈圈,结果一个不小心,被裙摆绊了一下,虽然摇摇晃晃地还是稳住了平衡,但可把周围的人吓得够呛——倒不是担心罗素羽摔出个好歹,主要还是担心罗素羽把婚服给踩坏了。
修仙界的结契婚服随上古的传统,以黑色为主色调,款式庄重。罗素羽的这件婚服用的不知是什么料子,轻盈光亮地如水一般,她稍微转一转圈,裙摆便沿着褶痕晃涌起来,像是许多连缀在一起跳舞的小小水母。婚服的领口,袖口,后摆处,还点缀着深浅不一的粉色绣线掐织的细密花纹,凑近了看,都是燕子啊,牡丹啊,钱币啊这类吉祥可爱的纹样,极衬她天真灵动的气质。
金睛子连赞道好看。燕除夕也不再盯着盒子,转而摸罗素羽的婚服去了。“罗素羽,以后你可一定得把你买婚服的铺子推荐给我!就算是光冲着这衣服,我以后也得结一次契!”她夸张地感叹道。
“你要是想穿,一会儿借你穿一下就好啦,何必要特意结个契呢。”罗素羽任燕除夕捧着衣服左看右看,笑眯眯地说,“金睛子也穿穿看?”
“素羽姐姐,我也要穿!”“罗素羽,见者有份啊,我也要!”罗素羽几个和她要好的族中姐妹也叫嚷起来了。结果后来,几个姑娘跑到了罗素羽的房间里轮流试穿罗素羽的婚服,还拍了好些照片。
婚服本身好看,大家试穿着,效果也都不差。不过这衣服到底是依着罗素羽的身量气质裁的,还是穿在罗素羽的身上最为和谐。就拿金睛子来说,她平素气质偏清正中性,这么一袭华美可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几乎有一种类似于男扮女装的违和感。罗素羽拆了她的发冠换了几根钗环插上,又不容反驳地给她化了点妆,这才显得顺眼了一些。
她们闹腾了半晌,直到罗素羽的母亲锦柔真人在发了数条传讯符无果后,忍无可忍地亲自把罗素羽揪回了前堂,婚服试穿活动才宣告结束。这会儿安妆礼该送出去了,按规矩,罗素羽是要亲自装点安妆礼盒的。
礼盒和礼盒里要装的东西都已经在前堂摆放好。罗素羽要做的,其实只是亲手把东西装进去而已。但尽管只是这样简单的任务,大家都还是对她很不放心。
“端酒坛端着底,别端着盖子,一会儿准掉!”罗素羽刚一摸上酒坛,她母亲便连忙道。罗素羽被吓得缩了缩手,随后便依着母亲的话小心翼翼端起了酒坛放入了礼盒的下层。然后,便拿起那分隔礼盒上下层的盖子往上面摁。
“上下拿反啦。”罗素羽的父亲徵安真人无奈地说。
罗素羽噘着嘴把盖子倒了过来,这回总算是扣上了。
然后她从一旁的点心盘中抓了些桂圆红枣糖果小石榴什么的放进了盒子的二层,放完这些后,又将旁边备好的几枚月牙币往里倒。这些月牙币统共也就是几百灵铢的价,不值什么钱,放在里边,主要是象征性地祝福一下新婚夫妇生活富足。可万事随随便便的罗素羽,到了放灵铢的这个环节,竟眼尖地发现了这些灵铢不够新,并以准新娘的名义提出,要换些更新的灵铢进去。
金睛子看了看那些月牙币,确实不够新不够亮,月牙尖也微有磨损。不仔细看的话倒是看不出什么,可新娘子一定要换更新的月牙币进去以讨吉利,那么满足她的小小要求也是应该的。于是她第一个掏出了自己的钱袋,翻找着足够新的灵铢。可惜她把所有月牙币都翻了一遍,也才找到三枚符合罗素羽要求的。
在场其他人看金睛子一个人凑不到十几枚够新的月牙币,也都纷纷翻起了自己的钱袋,最终在众人的努力下,礼盒里总算是放上了十二枚黄澄澄,亮闪闪的新灵铢。
“没想到找几枚新灵铢竟那么费力。”总算是装点完了安妆礼后,罗素羽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来也奇怪,在我印象里,钱包里总是会有好些新灵铢的,不知怎么,今天大家好像恰好都找不着。”
“你的印象,只怕是停留在三百年前,咱们炼气期筑基期的那会儿吧。”金睛子说,“时间一甲子一甲子地过去,灵铢变旧了,也很正常。现在我们用的灵铢,铸造时间最近的一批也是从一纪前就开始流通了,最老的,可能要追溯到三四纪前了。”
“是吗?比我们年纪都大啊。”罗素羽很吃惊。
“我还把那些特别新特别漂亮的灵铢都收藏到匣子里了呢!”罗素羽的一个族妹略带着得意的神情道,“若是刚才凑不到那么多新灵铢,我都打算回去把我的收藏给拿出来了!”
“喏,这种人的存在也是咱们钱袋里的灵铢越来越旧的原因。”金睛子笑着点了点这位爱收集新钱币的姑娘,“咱们把灵铢花出去的时候,往往并不是随意摸到哪枚就用哪枚的,而是倾向于把新灵铢留在自己这里,把磨损了的灵铢给花出去。结果到了后面,好灵铢都堆积在了收藏匣里,越是磨损严重的灵铢倒越是频繁地在市场上被换来换去。结果,状况好的钱都被状况不好的钱从市场上赶走了。有研究经济的人,把这种现象叫做‘劣币驱逐良币’。”
“金睛子如今不愧是做城主的人了,懂得真多。”锦柔真人笑盈盈地说,“日后也请城主多关照我们家素羽了。这孩子,总是心眼大,缺根筋。”
“别编排我了妈妈,我都是要结契的人了!再说,这么多妹妹在呢!”罗素羽抗议道。
大家一阵哄笑。“素羽姐姐,谁不知道你啊!”罗素羽那位收集新钱币的族妹笑得直不起腰。
罗素羽这么不着调的家伙,竟然也要结契了。在罗素羽结契礼的前夜,金睛子也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了起来。尽管看着罗素羽谈了两百年的恋爱,尽管几年前就听她描述了她收到纳采礼的情形,收到聘礼的情形,近日又亲眼看着她收到了催妆礼,送出了安妆礼,试穿了自己的婚服,但潜意识里,金睛子还是从未正视“罗素羽就要结契了”这个事实,只把这一切当做过家家似的看待。细细想来,在她的印象中,罗素羽的年纪好像永远都停留在一甲子大,永远都是那个连御剑都学不会的笨手笨脚的小师妹。可不知不觉间,这个笨手笨脚的小师妹也已经成为了元婴期的修士,如今即将出嫁,说不定再过些年,还会有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位母亲。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仿佛昨日还在凌意文宗大呼小叫着排演为伤春大会准备的戏剧,今日罗素羽就换上了黑色的婚服,戴上了沉甸甸的金头面,精致的妆容让她那张可爱的娃娃脸都带上了几分成熟风韵。
金睛子忽然间颇为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