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韩令抱拳。
“谢什么,我们是互帮互助。日后我若真向永兆城推介了万汇行,你可也别忘了给永兆城一些优惠条件。”金睛子笑眯眯地说,“韩令,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是知根知底的熟人了,我自然也不对你避讳什么。我是官,你是商;我要政绩,你要业绩;我需要你的资本和经济影响力,你需要我的权势和第一手的政策信息。我们相识已久,领域互补,皆有能力,天然是完美的合作关系,如若不妥善利用,岂非浪费?”
“并且,我们都有各自的底线,”韩令亦微笑,“我知道我们都有。”
“不触及律法底线。”金睛子颔首,“不做有害他人,有违道德,有悖道心之事。”
金睛子注视着韩令黑亮的瞳仁,韩令注视着她那双暗金色的。目光交汇之间,共识在无形中达成。其实共识本就不需要特意达成,他们的共识一贯存在,只不过是刚刚才被粗浅的言语象征性地挑明罢了。他们相识至今已有近三百年,因着师门长辈是至交好友,所以就连观念和态度也在不知不觉间,像他们的斗法招式一样一直在趋向于同化。金睛子自诩了解韩令的程度至少和她了解朝谕的程度一样深,尽管韩令并不像朝谕一样,与她朝夕相处过那么多的时日。
所以,她知道有些事情是她和韩令都愿意去争一争,搏一搏的,亦知道有些事情是她和韩令都绝不会也不屑于去做的。
但是除了追求政绩之外,金睛子还有一个势在必得要达成的,日后或许也多需韩令帮助的目标,并未告诉韩令。那便是凌潋的政变。她寻思着是否该多少向韩令透露一些个中信息,但迟迟无法做出决定。韩令见她长久没有说话,以为她已经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就以结束谈话的,总结概括性的腔调道:“多谢你带来的葡萄,很好看。”他琢磨着这样一篮颜色鲜艳漂亮的葡萄,在吃掉之前总该先画下来留个纪念才是。这也正是刚才他不愿马上就吃的理由。
“不必谢。横竖这本来也不是我的葡萄,是师祖的,我借花献佛罢了。”金睛子听出他结束谈话的意思,当即便起身道,“天色也晚了,我得回去了。”
韩令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中有雨丝划落。他走到窗边,发现雨其实下得颇大。
“我送你回去吧。”于是他说,“你沿镇元山回去,一路上都是荒郊野岭,现在又是大晚上,大雨天的,搞不好路上就有妖兽或是意欲半道劫持杀人夺宝的人跳出来,一个人太危险了。况且,这段路本来就难开。烁阳峰那处峭壁,雨夜特别容易撞上去。”
上隐门和凌意文宗之间沿镇元山的这条路,金睛子走的次数也不少了,本不觉得一个人驾驶飞舟回去有什么危险的。可听韩令一说,又想到自己确实没有在雨夜走过这段路,竟有些害怕起来。韩令的分析完全有道理。镇元山一路确实都是荒郊野岭,是级别不一的野生妖兽和探险者们徜徉之所在,沿途会经过的,能确保自己在其中的安全的城府领空不过五六处。在这种漆黑的雨夜,自己若一个人驾驶飞舟横穿过这么一大片野地,一旦被妖兽或是劫持者盯上,就算呼救别人都不一定能及时赶到。
她虽也是无涯之会的八强,但这八强毕竟是同辈之中的排名。在现实世界,想要对你杀人夺宝的家伙可不在乎你们是不是同辈,是不是公平竞争了。
“但是把我送回去后,你又怎么回来呢?”金睛子想到这一点,问道,“你一个人也很危险的。”
韩令将窗推开一点缝隙,砸锅卖铁似的雨声愈发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这场夏末的大雨来势汹汹,隐隐有发展成暴风雨的潜质。别说金睛子了,就连韩令自己想到要在这种天气走镇元山这条路都有些犯怵。迷失方向,交通事故,路遇抢劫,妖兽出没……可能遇到的意外太多了。
“那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关上窗,回头对金睛子道,“我朋友——她是个女修,就住在藏月城,我问问她方不方便,你去她家借住一晚,怎么样?”
金睛子觉得这样也妥当,便点了点头。她和韩令虽然是相熟的朋友,但到底是异性,若是自己在他这里借宿,总归不太方便,还怪尴尬的。
然后便见韩令发了一张传讯符。片刻后他收到回讯,道:“她方便。我现在送你过去。”
于是两人动身出门,戴好雨冠,披上外套,坐上韩令的飞舟,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藏月城中。一路上韩令同她说,他的这位朋友叫秦思忖,以前做过他的助理,如今是万汇行的首席运营官。“她很可靠,特别细心,我想你们应该能处得来。”
韩令的描述是贴切的。秦思忖确实是细心又可靠。金睛子一进门,秦思忖就端来了两杯热腾腾的姜茶,一杯让金睛子捧着,一杯强行塞进韩令手里让他喝完再走。
“虽然是夏天,但雨气阴湿,喝姜茶能驱驱寒。”她声音温和,语气却不容拒绝。
韩令待姜茶凉一些后就一饮而尽,对秦思忖说了些感谢的话,又提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就告辞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金睛子一边小口啜着姜茶一边打量着秦思忖。她肤色偏棕,有一张友善的大嘴,身材不错,按照普遍的标准来说称不上很漂亮,但在金睛子看来也有一种特殊的性感和可爱,像是一种另类的美人。
送走韩令后,秦思忖自己也端了一杯姜茶坐到了金睛子对面。“金睛子道友。”她微笑着说,“虽然只是第一次见你,却总感觉跟你很熟悉了似的。行主常提到你。‘我那个在城府做主部的朋友’‘我师父的朋友的徒孙,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那个跟我一样打进了无涯之会八强的朋友’‘帮我一起构思万汇行企划的朋友’……以前还在想行主哪里有那么多的朋友,后来才发现原来这些朋友全都是金睛子道友。”
她这话说得有趣,同时亦是对金睛子的恭维。金睛子忍不住笑了。
事实证明秦思忖和她真还挺聊得来的。秦思忖说话有一种特别的幽默劲儿,不太明显,容易隐没在她温和平静的语气和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坏心思的微笑之中。金睛子却总能很敏感地捕捉到她话里的玄机,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