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打完比赛的韩令回到隔间里来了。他脱掉了外套,头发有些凌乱,但精气神还好。
“伤着了吗,小韩?”渠光真人随口问了一句,“有一招我看你挨得不轻啊。”
“谢谢前辈挂心,我没事。是受了点伤,但不重,刚刚吃了些丹药,已经好多了。”韩令说着在他上午坐的位置坐下。
“哎,韩令,和张劝交手,感觉怎么样?”张劝不好对付,金睛子想从韩令那里汲取点经验教训,便问道。
“张劝……确实不好打。一开始我也没摸透她的招数。我跟你说,你和她打的时候,要特别注意下盘……”韩令往金睛子那边挪了一点,还真的耿直地传授起经验来了。
“韩令。”肃水真人笑眯眯地看向他,“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向你的对手传授经验。”
韩令被师父吓得一下子闭了嘴。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狭隘呢!”渠光真人不满地推了肃水真人一把,“我们俩的徒子徒孙,首先得是朋友,然后才是对手!等他们俩齐心协力把八强的其他六个人都干掉了,然后再去争那第一的宝座,不比现在就让他们防着对方强?小韩你说,你继续说。”最后她回头对韩令眨了眨眼。
“行行行,我狭隘我狭隘。”肃水真人也投降了。
就这样看了三天的比赛后,金睛子在第四天上午迎来了她和韩令的比赛。见识过韩令在此前赛事中的强势表现后,金睛子本以为自己这一场必然会打得很吃力。没想到,韩令刚一出手,金睛子便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感。明明此前极少与韩令私下斗法,此刻金睛子却感觉他的一招一式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肢体几乎可以循着肌肉记忆而自然反应,熟悉到像是在默写一篇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的文章。不过很显然,这熟悉的感觉并非金睛子所独有,韩令对金睛子的招式同样了如指掌。每一次出手,都是在直挑金睛子的弱点;每一回闪避,都能躲过金睛子精心隐藏的真正锋芒。之所以会出现这般情况,无疑是因为两人的师长彼此过于熟悉,且对他们两个小辈传授了无数对付对方的心得体会。所以,与其说这是金睛子和韩令的比赛,倒不如说是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的比赛。
面对这样一个与她彼此熟悉,同时还势均力敌的对手,金睛子是越打越来劲。往日用以障目、用以震慑用以引诱的虚招全都作废,剩下的每一个来回皆是硬碰硬的过招。韩令似乎也同金睛子一样打得快意,他的眼神不再像往常一样淡然无波,而是泛起了异常明亮的光芒。到最后,斗法的时限在慢慢逼近,而他们却似乎同时忘记了时间,也听不见解说员的报时,各自以所剩无几的真元持续着激烈的较量。金睛子的通明剑,韩令的万彻剑,同样为肃水真人所铸,同样为渠光真人所名,随着主人真元的耗尽,逐渐失去了灵气的护持,在两位对手的手中愈发直接地交锋着,摩擦着,颤鸣着,直至比赛终止,主持修士宣布二人平局。
“还好是平局,韩令。”走下台后,金睛子气喘吁吁地说,“不然,真不知道是要我师祖生气,还是你师父生气了。”
“他们应该满意了吧。”韩令说,“我看我们今天打得都挺好的。很少没有打得如此痛快了。”
“你没有让着我吧?”金睛子忽疑心起来。
“自然没有!”韩令连忙否认,“你何须我让你?”
他们走进疗休室分别接受大夫的问诊,得了些丹药后,挨坐到了休息区的两把软垫椅上,服用丹药,消化药力,回复真元。
吸收了大半药力后,韩令睁开眼,看了一眼半蜷缩在椅子上的金睛子,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我没有把你伤得太重吧?”
金睛子靠在软垫扶手上的脑袋轻轻摇了摇:“没有,我没怎么受伤,就是……”她以手掩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累,跟你打实在是太耗了……”
她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地变得均匀,睫毛也不再颤动,应是睡着了。
韩令理解她的疲惫。刚才两人一打便是高强度的一整个时辰,节奏全程紧张,连好好喘上两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如今真元几乎耗尽,又服用了疗伤的丹药,就连韩令此刻都十分困倦,更别说金睛子了——韩令知道她的双招不仅耗费真元,而且还相当耗费心神。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的那场斗法着实是酣畅淋漓。韩令这会儿回想起来,还隐隐能回到当时那种兴奋的状态中去。一个能不浪费他任何一招一式的对手……三百年来,她是第一个。
他忍不住又偏头看了一眼金睛子,又马上习惯性地回过头去。可回过头后他又想,横竖她现在闭着眼睛,自己多看一会儿也不会让她或者自己觉得尴尬的,便忍不住又偏头去看她。金睛子,不久前还提剑站在他面前,灰衣轻扬,气势全开的金睛子,此刻已经收敛起了全身的锋芒,安安静静地蜷在软垫椅里,头上的发冠歪斜欲坠,竟难得显得可爱起来了。
啪嗒一声,金睛子的发冠掉在了地上。韩令替她捡起发冠,随手放在了一边。
……
“我睡了快有两刻钟,你怎么也不叫我!”金睛子边快步走出疗休室,边理着自己刚才睡皱了的衣服,同时哭笑不得地对韩令说。
“我看你累嘛!”韩令说,“再说,下午的比赛未正才开始,现在才午正,多睡一会儿又不急。”
“那我在一边睡着,你既不打算喊醒我,怎么不自己先走。”金睛子抻抻下摆,抚平袖口,随口问道。
韩令总不好意思说自己盯着她看入神了,于是便含糊地说:“总感觉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不太好……吧。”
这时金睛子刚刚翻正衣领,双手正往头顶上摸要扶正发冠,一摸,头顶却是空的。“我的发冠呢!”她猛地煞住脚步。
韩令突然想起金睛子的发冠还在他这里,连忙拿了出来:“刚才你睡觉的时候掉下来了,我就暂时收着了。”
金睛子接过发冠,舒了一口气:“还在就好。我生怕它丢了。这发冠还是我离开乌河城的时候,谒外堂的同僚们送我的呢。”
韩令不禁又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发冠,问:“我记得你以前说,你调到堪图城后,和那边的同僚相处不好,现在如何了?”
金睛子顿了顿,笑了:“你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啊?我刚到堪图城的时候,确实和同僚关系尴尬,但那都是将近三个甲子前的事了。你的消息也太滞后了吧!”
韩令刚才本来也就是没话找话,如今被金睛子嘲笑信息滞后,摸摸鼻子,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金睛子看了看他,还是补充道:“当年我调到堪图城的时候,不过是一个从七品的副堂主,如今我可是正六品的主部了,可没人再敢跟我相处不好。”
“主部才六品啊?”
“是正六品,不是六品!”金睛子纠正,“你以为正六品很低吗?正一品和从一品通常情况下都是荣誉头衔,门联首席也仅仅是正二品。我好不容易当上个六品官,被你说得好像很不值一提一样。”
韩令还真不太了解长生的官品制度,听金睛子一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他们顺路一起回去吃了个午饭,下午又坐到渠光真人和肃水真人后边听教训去了。见他们两个过来,渠光真人立刻上去猛拍金睛子的肩。“不错,不错,没有给师祖丢脸。”肃水真人见渠光真人如此,便反其道而行之,摇着头叹着气对韩令道:“不行,不行,没有给师父长脸。”渠光真人听他如此说,便顺着他的话道:“对对,就是这样。我徒孙没给我丢脸,你徒弟没给你长脸,可见虽然是平局,但我徒孙还是比你徒弟更厉害。”“明明是你自己知道你徒孙不如我徒弟,所以对她的要求低!”肃水真人反唇相讥。两位真人有来有往地斗了好久的嘴,不过,虽是斗嘴,他们两人的心情似乎都还不错。平局的结果应该是让他们都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