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待使,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接待宾客的使节。一次贵宾来访往往需要整个谒外堂忙前忙后,准备礼品、规划行程、安排琐事……但只有接待使,是自始至终在贵宾身边作陪,会与之直接交谈的。
金睛子在乌河城时也做过接待使的工作,只不过乌河城那些年并没有来什么重量级的贵宾,接待使的责任也就没那么重大,若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笑笑道个歉也就过去了。可在门联首席这样的人物面前,一旦犯错,就算首席们不跟你计较,跟在后边的众记者也不可能不跟你计较。第二天,接待使犯错的新闻就会随着早报的发行传遍整个长生。
犯了错便很难挽回,做得好也不会留下什么功绩,接待使的无奈大抵如是。但若是揽下了这种对外吃力不讨好的事,或许也能对内赢取一些好感度。于是,当谒外堂需要选出两位执事来做接待使的时候,金睛子果断地报了名。
金睛子第一个赢取的便是施昳的好感。按照规定,谒外堂出的两名接待使必须包括一名堂主或副堂主,金睛子果断报名,使得施昳免于了被选上的危险。是以,当金睛子在文件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施昳看向她的眼神是欣慰的。
至于另一位接待使,金睛子本猜测会是樊道成,没想到竟是张渐虞。刚得知不需要和樊道成一起做事的时候,金睛子还是大松了一口气的。毕竟一方面她与樊道成有些明争暗斗,相处起来总不会那么愉快;另一方面樊道成确实有些才能,金睛子不愿被别人掩过锋芒,不免有些忌惮。
当有同僚问起樊道成为什么不去的时候,樊道成自称是嫌烦,不想去。金睛子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樊道成为了避免和她犯冲而随口说的借口,但当任务一件件交到了她和张渐虞那里的时候,金睛子意识到了樊道成所谓的“嫌烦”好像不是瞎说。
全套着装和礼仪的规范、完整的关于适合聊天的问题与避免提及的问题的清单、每位首席的大致性格、兴趣、忌讳、口味偏好……这些东西都需要金睛子组织谒外堂从头整理。对于礼仪方面的问题,金睛子在凡间钟鸣鼎食之家长大,后来和李百闻混灵显城的时候又被他灌输了一堆皇室举止标准,而修仙界的礼仪规范与之大同小异,是以还算心里有底,也有一个整理的方向。关于哪些话题适宜提及,哪些话题应该避免,研究一番时政后也总能提炼出一些结论。比较麻烦的,是那些关于首席们私人的问题——她要上哪儿去整理八位首席的喜好,忌讳和口味偏好?
金睛子不抱希望地向施昳寻求帮助,施昳不仅一问三不知,还推荐她去问樊道成。金睛子不愿主动向樊道成示弱——在她看来,求助就跟示弱似的。
最终她选择写信去问九鼎真人。在一开始,信上还都是金睛子实际所遇到的问题,五六行之后,怨气渐渐流露,十行以后,便全都是金睛子在大书特书自己在谒外堂遇到的糟心事了。什么妄图僭越过她的樊道成、信众一样拥护樊道成的上官宝塔、只会满口答应而什么事也不干的汤问极、在背后阴阳怪气别人的钟繁锦、搞得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她似的哭丧着脸的谷月,金睛子都不吝笔墨,一一道来。在给九鼎真人的信上出完一口恶气后,金睛子还觉不过瘾,又把后半部分誊抄了一遍,略加修改,给师父、朝谕、罗素羽、燕除夕各寄了一份。发完信后,想到世界上又多了五个人能和她同仇敌忾,金睛子的心情就舒爽了不少。
但几个人的回信却并没有尽如金睛子的意。只有燕除夕和罗素羽做出了金睛子意料之内的回复,和她一起抱怨了一番,皆不能理解为何这么多不靠谱的人扎堆成为了金睛子的同僚;师父就不一样了,完全没把她经受的苦难当一回事,把她的诉苦都当笑话一样对待;朝谕呢,在回信中敷衍了几句让她看开点,后面的一大半篇幅就都在围绕自己新养的名叫哐当的铁尾豹展开了;至于九鼎真人,虽是很好地回答了金睛子问他的问题,但丝毫没有意识到金睛子大倒苦水只不过是想要发泄发泄而并非寻求处理人际关系的建议,认真而多此一举地给金睛子分析了一下该如何应对她提到的那几个同僚。
“樊道成这个人,照你说的那样,除了野心比较大,想要僭越你握紧谒外堂实权之外,并没有什么缺点,可以说是既有威望又有能力。比起扳倒他取而代之,我认为拉拢他才是更好的策略。”
九鼎真人是这么分析的。然后,他又做出了如下建议:
“一般这种人都很要面子,你得率先向他示好,给他个台阶下。不防拿你问我的这些问题去问问他,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末了,还不放心地补充道:
“态度好一点,别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他虽职位低于你,但在堪图城待的时间更久亦是事实,论年岁修为,也比你高。去向他请教没什么丢脸的。”
待下意识产生的抗拒心理散去后,金睛子仔细一想,也不得不承认九鼎真人所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不过,她心里还是不免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九鼎真人已经那么了解自己了啊。自己为什么本能地不想去请教樊道成,不就是感觉作为副堂主的自己向执事请教是件丢脸的事嘛。
“不耻下问”这个成语金睛子倒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知道、认同和实行从来都是截然不同的三码事。
她最终还是照办了。特意翻着黄历挑了个黄道吉日,金睛子趁着午休的时间在走廊上逮到了樊道成,说有事要请教于他。
“请教于我?段副堂主,我一个普通执事,恐怕帮不上你什么。”樊道成笑着摇摇头。
金睛子压住心底那口气,尽可能不卑不亢地说:“樊执事说笑了,我忝为副堂主不过是运气好的缘故,论阅历,自认无法与你相比。”
樊道成眯着眼打量了她一番,金睛子的神情从容如初。终于,樊道成叹了口气:“什么问题,你说吧。”
“之前曾说要我们接待使提前调查清楚八位首席的喜忌,然不知从何入手,不知樊执事是否有好的建议。”
樊道成顿了顿,遂双手插进了口袋,道:“虽说这一届八大派首席共同出访还是第一次,但他们各自的出访肯定不是第一次,必然有前例可寻。你可以去载录堂让他们调一调公共档案,查询一下八位首席最近的访问记录,然后去对应的城府跑一趟,问他们要些档案;再者,便可去八大派联系首席们的理事,你去找城主要一份名帖,以堪图城的名义去找八大派的门房弟子通传,他们应该会把你需要的资料给你。你自己本身也是八大派的真传弟子,应有些人脉,做起这事该是更加方便的……”
他说了许多,详细到哪位城主最好说话、最可能让金睛子顺利拿到名帖,以及在他所属的闲鹤宫,若想要见掌门理事该是个什么流程。如若樊道成是金睛子的上级,那金睛子必然会为他的悉心指导感到十分感动。而作为自己的下级,金睛子最多只能公允地暗赞他一声考虑周密,实在是做不到对他心生好感。
原因无他,只不过樊道成这幅谆谆教导的模样总让金睛子感觉自己被当做那些什么也不会的无能之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