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乌河城的途中,金睛子想,等她把这个月的工作做完,就请一个年假,去乾坤湖慢慢找那三件材料。
乾坤湖不仅是长生最繁荣的经济区,更是乾坤界与外界联通的枢纽。乾坤湖入海口不远处的扁舟岛上设有乾坤界护界大阵唯一的出入口,许多外界修士来往其中,他们带来的外界特产也就近流入了乾坤湖本就庞大的市场,使乾坤湖“汇九州异宝,集万界奇珍”的美誉更加名副其实。
师祖建议她在乾坤湖住上一段时间,每日去各大商行、各处集市逛逛。这样以来,一两年内把材料找全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至于购买材料的花销,金睛子听了师祖的估价后大致算了算自己的积蓄,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发虚。不过钱的问题还得等她真的找到东西后再说,实在不行,她还能厚着脸皮去找外公、找师父、找师祖借嘛。
一想到钱的问题,金睛子就无限后悔自己在文阵内的冲动行为。虽然在向师祖讲述的时候,她把自己描述得像是一个为了坚守正道而不顾一切的卫道士,可是她自己清楚自己其实根本就没有正义到那种程度。托了人生前十一年在段家养出来的小姐脾气的福,金睛子很大程度上只是单纯地在跟对方抬杠——她听不惯别人对她指手画脚,所以非要把人家驳倒不可。
但无奈事情已成已然,再后悔也没用。
她回到自己在乌河城的居所,进屋前先在院中流连了一番。在乌河城的这些年她在院中也零零散散种了一些草木,虽说每每规划认真而执行不力,但十几年下来,也颇成了一番规模。前院主要种植灌木和灵草。金睛子曾经幻想过靠这些灵草赚笔小钱,但所有的灵草都长得七歪八歪的,跟市场上灵草的品质根本没法比。后来金睛子也放弃了灵草大农的梦想,任它们在院里按各自的生长习性一岁或者几岁一枯荣。后院里她种了两棵松树,原本还种过竹子,结果竹子很不幸地很快都死掉了,只有两棵松树活了下来,现在都已经比金睛子的个头高了。
那些枯萎的竹子在金睛子的后院躺了两年金睛子才终于想到要把它们挖走。在辛辛苦苦挖走了那些竹子并在原地留下了一个坑之后,金睛子还曾突发奇想要把这个坑改造成鱼池。她满怀热情地挖了两天坑,后来懒得挖了,而那个半成型的土坑在下雨天的时候积起了水,成了一个小水池,并在夏天的时候孕育了不少蚊子,还散发出浓郁的臭味,于是金睛子只好再把坑给填掉。
尽管遭遇过种种不顺,如今的小院竟也挣扎着自己长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各种草木虽杂乱无章而歪歪扭扭,却也仍和城市绿化带里长相标准的同类一样能给人以心旷神怡之感。更何况,人对于自己亲手造就的东西总是会有格外亲切的感情。
金睛子在院里不疾不徐地逛了很久,横竖她没有什么要忙的,时间充足。她的月假从五月十一日起,至五月廿一结束。五月十二日至五月十五日她在璇玑宫里,出来后回凌意文宗住了三天,此时还是五月十九日,后天才上班。
她本想在屋里打坐修炼度过剩下的大半天,可傍晚时分,见屋外夕照灿烂,凉风习习,金睛子就坐不住了,想去外面逛一逛,便开着飞舟去了乌河墓。
五月的乌河墓草木繁盛,一方方圆形小碑为藤蔓与菌类簇绕,石碑的裂隙间生长出鲜亮的绿色苔藓,毛茸茸的一团一团,几乎像是某种蜷缩起来的小动物。金睛子漫步于夏季高原特有的清冷香气中,允许自己短暂忘记一下那些时不时就要冒出来萦绕心头的烦心事,比如断裂的通明剑,比如关于是否有人顶替了怀瑜的名额的那场无疾而终的调查。
不知不觉她又来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辞约真人的那块石碑之前。石碑碎裂的一角依然无从寻觅,辞约真人的故事也依然不为金睛子所知。在朝谕之前送她的《辞约真人传》里边,作者对辞约真人为何突然隐居这一段故事也说得很含糊,只提到辞约真人“心灰意冷”“向往山水”什么的。但金睛子觉得真正的原因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金睛子摸了摸石碑右上角的破损,长年累月下来破损处早已变得光滑,摸起来滑溜溜的。
她就是在此时听到骊渊主部的声音的。
“你经常来这边闲逛?”
金睛子回头,三四块石碑之后,骊渊主部负手而立。
骊渊主部!
这段时间关于骊渊主部的各种猜想轮番浮上眼前,金睛子心乱如麻,一时不知应以何种态度面对对方,只得匆忙站起,下意识地回应道:“见过主部。我……确实经常来这边乱逛。”
“不用太紧张啦,和你随便聊几句而已。又不是在城府里。”骊渊主部温和地说,正如他一贯的语气那样。
可金睛子还在强烈怀疑是骊渊主部联系了踏月仙观,不让她去查卷。在这种怀疑之下,她怎么能放松地面对这位主部呢?
她忽然又想起自己如今身在城律难以诉及的城郊区域,因为通明剑断,只能拿筑基期时用的那把旧剑傍身,而面前的主部是元婴期的修为,轻轻松松就能把她捏死。似曾相识的恐惧让她想起十来年前自己在乌河墓被天裳成衣厂的主管揍得半死,亏得韩令相救也还是在大济城躺了二十天的那段经历,不由得更警惕了。
但是,警惕归警惕,金睛子在情感上其实并不那么紧张。因为,尽管存在骊渊主部会对她不利的可能性,但面对着骊渊主部温和的微笑,她还是很难相信骊渊主部真的会对她抱有恶意——毕竟是一直对他们关照有加的主部呀,毕竟是能认出他们所有下属,记得住所有人入职年份的骊渊主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