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二日清晨,金睛子依约来到上隐门与几位同行者汇合。再次明确了一番行动细节后,他们登上韩令的飞舟朝璇玑宫的方向飞去。按理说韩令的飞舟总该由韩令来驾驶,可是飞舟刚刚升空,严诚在就摩拳擦掌,不停地表示自己有多想开一开韩令的飞舟。
“不行。”还没等他正式提出请求,韩令就面无表情地说。
“啊?为什么!”严诚在双手捂着心口,一脸不敢置信。
“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飞舟,开我的干什么。”韩令别过脸去不看他。
“冷冰冰!哼!没想到你一点义气都不讲,让我开一刻钟你的飞舟都不愿意。”义愤填膺的严诚在开始把问题上升到道德层面,“你说,咱俩还算不算兄弟,嗯?”
韩令懒得跟他辩论,一句话也不回。
“金睛子道友,你看!”严诚在将金睛子卷入了战斗,“这家伙总是这样,一点情面都不讲,所以我们都叫他冷冰冰!”
“严诚在啊,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你自己爱管韩令叫冷冰冰,怎么能说我们全都这么叫他呢?再说了,你们两个之间的争执,怎么好牵扯到金睛子道友呢?难道你想让金睛子道友以为,上隐门全都是你这种脾气吗……”邱欲迟拖长的絮叨响起。严诚在翻了翻眼睛,又指着邱欲迟对金睛子说:“金睛子道友,你看,这位是慢吞吞。他和冷冰冰真是天生一对。哦,对了,还有阮序。”他又指指缩在座位上专心研究着几张演算纸的阮序,“阮序是凶巴巴。他可凶了。”
“什么!”闻此言,阮序立刻把演算纸一丢跳了起来,“严诚在,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要给我塞这种破名字,小爷我姓阮名序道号元序……”
“你瞧啊金睛子道友,”严诚在说,“他凶吧?”
“段道友,”韩令终于忍无可忍地发话,“你瞧你旁边那个人,他傻吧?我们都叫他傻乎乎。”
邱欲迟缩着身子狂笑起来,阮序还在骂严诚在,严诚在则一脸委屈地看着韩令,憋了好久,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冰冰,冷冰冰,让我开一开你的飞舟呗。”
韩令又开始不理他了。很快金睛子从邱欲迟那里了解到,严诚在总想拿韩令的云霓最新型飞舟当竞技飞舟来开,操纵盘一到他手上,飞舟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在空中旋转、漂移、忽快忽停,颠得一船人七荤八素不说,有一次还超速冲进了城府领空,为韩令挣得了一张罚单。而在经历了罚单事件后,韩令就怎么说也不肯让严诚在碰自己的宝贝飞舟了。
这事儿若是由其他更熟悉的朋友告诉她,金睛子或许会笑到蹲到地上。但在冷冰冰、慢吞吞、凶巴巴和傻乎乎还不是她能叫的绰号的时候,保持矜持仍然有其必要。于是她很有分寸地笑了笑,确保既让说笑话的人感到尊重又维持了自己的形象。
像这样的吵闹,在金睛子面前的互相揭短,一路上发生了很多次。虽然金睛子并不属于这吵吵闹闹的一团,但也难免对这个临时团队产生了更多的归属感。对于邱欲迟和严诚在,金睛子甚至是挺有好感的。不过,她对谁更有好感或许并不是取决于她更欣赏谁的性格,而是谁对她的态度更加亲近。唠唠叨叨的邱欲迟像个老妈子似的,周身自带和蔼可亲气场,对金睛子说话也像他对其他人说话那样,用的是那副谆谆教诲的语气。而严诚在比较自来熟,对他来说,世界上除了还不认识的人,全都是他的朋友。
阮序在没有被惹到的时候一直缩在角落里写写画画些金睛子看不懂的东西,韩令安安静静地开他的飞舟,偶尔才插几句嘴。严诚在一直精力旺盛地上蹿下跳,邱欲迟也耐心地跟他絮叨。金睛子观察着这一切,烦了就看看舷窗外的云或者低头在脑海里转转几个不太成熟的小说构思,思考着接下来该写哪一个。
但是,无法控制地,她的思维总是会转向前几天在踏月仙观的经历。到底是不是骊渊主部出手阻止了她,如果是骊渊主部的话,他又是为什么阻止了她……大脑费劲地试图为之编织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无论哪一个都是那么苍白无力。当两个时辰的旅途接近尾声时,金睛子头痛不已地发现,目前自己觉得最可信的解释还是骊渊主部也被搅和在那场关于入派名额的交易里。但就连这逻辑上最说得通的解释也让她觉得不可思议,情感上,她还是倾向于认为骊渊主部是一个正派人,不会和这种事情沾边。
或许对他们这些下属展现出来的温厚只是表象……金睛子有了一个让她心寒的想法,或许他正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伪装出良善的样子……
……也或许,原本正派的骊渊主部终于在最近背叛了他们。
金睛子不愿再想下去,却忍不住越想越深。
“能看到璇玑宫了。”坐在驾驶座上的韩令突然朝前探了探脑袋,说。
“哪里哪里!”严诚在立刻跑过去。邱欲迟也起身走到韩令身边,就连阮序也从一堆令人费解的东西中抬起了头。于是金睛子便也站了起来,凑到前舷窗那里。
视线越过前面的几个肩膀,金睛子一眼就看到了璇玑宫,那个巨大的立方体,四平八稳地悬浮于一处山坳之中,隐隐能看见匀速转动的块面上反射着太阳金光的凹镌文字。随着飞舟的降落,那立方体以奇异的速度迅速放大,当金睛子走下飞舟,真正站到了璇玑宫的脚下时,被遮挡的正午阳光让她意识到高空的目测容易让人把建筑的大小低估。
来这里之前她早就了解过璇玑宫的各项尺寸数据,知道每一个小方格的边长是多少,但数据的表示在实地的感受面前永远都显得空虚。不知不觉间仰视姿势的维持已经让金睛子感到脖子酸痛。
“走了。”韩令对动作同步地站在原地仰视璇玑宫的几个同伴说。
他们沿着观景步道走到山脚的一排小屋,路过售票处和几个纪念品商店的店面,走进了那排小屋的最后一间,在那里值班的修士核对了自己那里的记录和他们几人的仙籍牌、灵场,然后操纵着阵盘替他们在保护璇玑宫的阵法上破开了一个缺口。他们掏出各自的飞剑默默飞入缺口,来到璇玑宫的近前,缺口在他们尽数进入后很快就再度合上。
在近处看璇玑宫,金睛子能感受到令她几乎胆战心惊的敬畏。除了这巨大的不断运动的灰色石宫以其规模施加于人的渺小感,身为文修的金睛子还敏感地捕捉到了一丝清正的文气从中渗出。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从侧口进去!”尽管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策略,阮序还是不放心地朝其他人大喊。
璇玑宫每个面的中心块都没有文字,取代而之的是圆形的通道,直通璇玑宫内部。按理说无论从哪个口进去都是一样的,但阮序在研究了一番璇玑宫的数学模型后表示,比起上口和下口来,侧口更加好进一点。
当然,所谓的侧口和上下口也并非绝对的。由于璇玑宫一直在转动,六个中心块的位置也时有改变,不过谁也不知道璇玑宫的转动中到底有什么规律可寻,若是刚一进口相应的方块就开始转动,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一个中心块通道,避开上下左右旋转着的其它方块,迅速地一个一个钻了进去。通道不小,但由于是圆形的,多个人并排走不太方便,于是他们便改换为一路纵队,由严诚在打头,韩令殿后,金睛子被邱欲迟和阮序挤在中间。算他们运气不差,在他们手忙脚乱地重新排队的时候,他们所处的格块并没有突然移动。不过为防这个格块忽然随着璇玑宫的转动上下竖立起来把他们甩出来或者落进去什么的,所有人都还警惕地握着手里的飞剑。
重新列队后他们沉默下来向前走去,圆形的弯曲甬道中只闻脚步轻响。金睛子原以为在进入内部后会听到璇玑宫运转过程中产生的很多噪音,没想到却是一片阒寂。璇玑宫静默地转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