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阵的破解大致有这么几种思路。一是看出文阵内部的破绽。有时候,因为阵主的疏忽,文阵内部会出现一些逻辑错误。身边的角色说出了这个角色本不该了解到的事情,关于人物和环境的设定出现了前后矛盾,或者是故事的走向根本就不合常理。若是发现了这样的错误,你就不难反应过来自己身处文阵了。不过,既然这些文阵都是凌正道君所布置,这种明显的破绽应该是不会存在的。”
然后她接着讲道:“第二种破解思路是自省。自己的某些行为是不是与自己的性格不符?是不是做出了按照常理自己不会做出的举动?一旦注意到这种情况,你得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被文阵赋予你的‘人设’给控制了。我师兄设过一个文阵,为了推动情节发展,他把入阵者的性格设为极其好奇多事的那种。这与我一贯的性格太不兼容了,于是我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破了他那个蹩脚的阵。”
说到最后她笑了起来,回想起了朝谕那第一个文阵的种种拙劣之处。
“前两种破解思路,一是从这个世界发现问题,一是从自身发现问题。第三种破解思路就是主动地去逼迫文阵出现问题。文阵无论再怎么精妙都不可能把一个世界的一切悉数写尽,对于那些不是很重要的细节,阵主通常会用一笔带过的方式简单处理,毕竟入阵者,也就是角色也不会去细究。所以,如果你刻意地去着眼于世界上的每一个细节,就可能会发现可疑的含糊之处,由此你就能判定自己身处文阵。”
“金睛子道友。”严诚在举手,“我听不懂。”
金睛子四周张望一番,选定了自己坐着的那张椅子作为例子:“以这张椅子为例,它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物件,当我看到它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它大致的形状颜色,至于具体的材质、花纹,我不会细看。所以,当阵主在文阵中放置了一把普通的椅子的时候,阵主只需要构思好它大致的形状颜色,入阵者,以我为例,就不会感到有什么异常。但事实上,如果我仔细打量这把椅子——”金睛子跳下椅子,蹲在旁边仔细观察,“我会发现它的椅腿上有微微的弧线,漆有清漆,椅背的挡条呈‘工’字型排列——我观察到更多细节。如果即便我凑近观察我也看不清描述不出椅子具体的模样,那就说明这把椅子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阵主随意放在那里的一团颜色和大致形状罢了。”
“再举个例子。”她坐回椅子,“了焕道友,请问你的家世是?”
严诚在愣了一下,“呃……我是修仙界出身,父亲是长尊剑派的锋颖真人,母亲是臻如观的清铄真人。”
“你的生辰是?”
“乾坤界一百十九纪上代下甲子丙申年五月晦日。”
比她小六岁。金睛子下意识地做着算数。
“问这些干什么?”严诚在问。
“用来证明你不是一个文阵里的角色,而是一个真实的人。”金睛子说,“了焕道友,你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重要到会影响我所属情节线的人——至少目前为止不是,好吧?”她看严诚在一脸委屈,连忙补充道,“总之,对我来说,知道你的家世,你的生辰,并没有必要。一般情况下,我也不会问你这些。那么,阵主在构建文阵的时候,也就不需要构思你这个角色的家世和生辰,因为横竖不会提到,是不是?但如果我们真的身处文阵,入阵者,我,偏偏就问你问题问到了阵主的盲区,你会如何反应呢?因为阵主没有给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你要不是答不上来,要不就是回避问题。但按理说你没理由不知道或者故意不告诉我你的家世和生辰,通过这种反常的情况我们就能判定自己身处文阵之中。”
大致介绍了三种破解思路后,金睛子又具体介绍了每种思路下具体的实用诀窍,一讲竟讲了半个时辰。
金睛子分享完关于文阵破解的经验后,他们又一起约定了具体的时间安排,商讨了届时要带上哪些东西。该谈的事情谈完后,金睛子向他们告辞。韩令主动起身说要送金睛子到山门口。
他们并排御剑而行。其间双方都有几次试图打破尴尬沉默的发言,但也都没聊下去。等他们终于在山门口降落的时候,金睛子如释重负地再次向韩令告别。
韩令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踌躇了一下,道:“段道友,有件事情我想跟你提一下,我觉得你有权利知道。”
金睛子很好奇是什么事情。
“……关于乌河天裳成衣厂。上次出事之后,我已经整顿过那里了。以后应该不会再给你,给你们城府添麻烦。”他诚恳地说。
不过说的不全是实话。现在的他在平渊真人眼中只配做账房,哪里有这个权利去亲自整顿一个厂家?所谓的“我已经整顿过那里了”指的只是在韩令无数次的强烈要求下平渊真人终于真的让汇泽叔去整顿了而已。不过这种细节他觉得金睛子没必要知道啦。
金睛子随口问起具体有哪些整顿,韩令认真地一一回答。金睛子表示了一下自己的欣慰和对韩令高度责任心的赞扬,突然又想起一茬来:“对了韩道友,除了整顿污水排放的问题之外,你有没有把天裳和城府的关系给切干净啊?”
金睛子在成衣厂卧底期间发现他们提前都知道了城府突击检查的日期,从而推断他们在城府安插了眼线。不过韩令却似乎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蹙眉道:“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金睛子觉得很神奇,“你家成衣厂可厉害了,之前我在那里卧底的时候,发现他们都能提前得知城府突击检查的计划,这肯定是在城府里边有人啊。”
一贯面无表情的韩令瞠目结舌起来,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这,这我还真不知道。”良久,他才结结巴巴地说,“为什么他们会……怎么……他们究竟是怎么和城府……”
金睛子随口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猜应该是钱权交易吧。大概是成衣厂花钱买通了城府的某个执事,让对方帮忙行方便什么的。不过这也不光是成衣厂的问题,我们城府的监察体制不力,肯定也是有原因的……”她信口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想起当时她和狄枕星说起这事时,她那假装没有听见,不让金睛子深究此事的态度,知道这事不好往外说,声音便慢慢低了下去。
“钱权交易……”韩令没察觉金睛子渐轻的声音,独自沉浸在自己内心的翻腾中。之前是违反城律,现在又是钱权交易!自己家里到底干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平渊真人一直说什么“这些家产以后到底还是要你来继承的”,可问题是,等着他继承的到底都是些什么鬼东西?……
“好啦好啦,韩道友,毕竟一切也只是我的推测,再说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了。”金睛子见韩令一直在张着嘴讷讷沉思,笑着打圆场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准备准备璇玑宫之行吧。”
“……呃,段道友说的是。”韩令勉强回过神来,回应道。
他们就此告辞。金睛子放出自己的飞舟朝乌河城的方向飞去。当飞舟稳步上升至云层之上的时候,靠坐在驾驶座上的金睛子忽然想,自己好像已经对“钱权交易”这种词感到很熟悉了呢。也难怪,这十七八年下来她到底还是遇到过一些事的,提前知道城府突击检查计划的天裳成衣厂,离奇死去的夕还主部和朝启真人在墓前告诉她的那些故事,还有怀瑜莫名其妙消失的考卷……啊,最后一件事不能算数。考试这种事本来就有运气成分,怎么能全都归咎于外因呢?再说,怀瑜现在也过得挺不错,不是吗?
她笑了笑,从舒适的软座上直起了身子,专心驾驶起已经来到设定高度的飞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