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睛子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的打算。四个实力强大的同辈修士请她加盟,怎么看都是一笔双赢的买卖。虽然金睛子和他们不是特别熟悉,称不上多么友好,但组队探险又不是相约出游,要关系那么好干什么?实力相似,信任彼此基本的人品就行。
想到“实力相似”她笑了笑。从客观角度来看,韩令他们几位无一不是上隐门同辈中的佼佼者,她金睛子算什么?天才光环褪去后迟迟才得结丹的普通修士罢了。然而之前在听到对方说她与他们“实力相似”的时候,金睛子乍一听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真是奇怪,不知不觉间,她又把自己当作以前的那个天才了吗?
关于自己到底算不算个天才这件事,金睛子一度是日日纠结反复考量的。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把时间浪费于这种忧虑了呢?似乎是结丹前的一两年。结丹前那段漫长的蹉跎终究是让她释怀了自我定义的心结,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把天才的光环奉为生命中至高无上的头衔,那些曾让她无比重视的名望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无足轻重了。
不需要天才的光环也能从容处世,这就是心境的进步吧?她悠然想。
但作为旁观者的韩令,是怎么在看她经历了抄袭事件,结丹失败这一系列事情后,还把她当作与他们实力相似的那个天才呢?
于是她问了,饶有兴致地撑起脑袋:“两位道友,能与你们同行乃是幸事,不过在下还有一问,无甚轻重,出于好奇而已。”
那两人俱抬眼看她。金睛子继续说下去道:“在下一百零四岁方得结丹,光看这一点,我就与几位道友不是同一级别的了,说我与你们实力相似,何从谈起呢?”
韩令愣了愣:“可你就是很厉害啊。”他从不深思麻烦又没用的问题,很多时候只是简单地在遵循直觉而已。
邱欲迟也一脸奇怪:“金睛子道友啊,你如此天赋异禀心性却如此沉静,修为稳扎稳打,耐心等到一百零四岁才结丹,不就是表明你实力强劲吗?”
这两人一副听到了傻问题的样子,搞得金睛子真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了。
想想也是,人家既然来请她了,她还拿这种没意义的问题刁难人家做什么?
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韩令和邱欲迟又给了金睛子一些他们搜集到的相关资料以便她这两年稍作准备,然后就离开了秋声殿。
出了凌意文宗后,韩令对邱欲迟说:“我不回上隐门了。”
“你要去哪儿啊?又是矿上?”
“嗯。”
邱欲迟回了上隐门,韩令则在半路降落,来到了位于镇元山中部的一处矿场。他快步且尽可能悄无声息地走进那简陋的砖砌拱门,然而刚一走进就被一个声音叫住:
“小子,你迟到了!”
韩令身形一顿,转而回首向那人道歉:“庄总管,实在抱歉,我刚才在拜访一个朋友……”
“我管你干什么呢,赶紧,赶紧到任去!韩家子弟就可以迟到早退吗!……”
韩令没有站在原地听他讲完,缩着身子朝矿口的账房跑去。
他跑过因为开挖而尘土飞扬的土地,绕过土路旁边处理矿石用的庞然装置,抄了条捷径奔向那灰扑扑的厂房。正月寒冷的空气中沙尘夹杂着细碎的雪片飞扬,韩令一边跑一边从乾坤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自从他第一次来这里已经差不多有六年时间了,韩令熟悉这些用上术法也难以驱赶、直往肺里钻的浮尘,度过矿上的第一天后他就再也没打算用裸露在外的口鼻与之抗衡。
韩令在这个自家的灵石矿上做账房的工作,这是他几年前强烈要求自己管理自己的产业后,平渊真人给他安排的。“你做好心理准备。一个对商界一无所知的人想要接手那么大的产业,得先从最基础的工作做起。”平渊真人说。韩令想了想乌河天裳成衣厂那事,想了想汇泽叔令他讨厌的推诿和笑容,觉得自己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于是平渊真人安排他来矿上。
矿场是韩家最开始的老基业,平渊真人安排他来矿场,有让他不要忘本的意思。
他当然不是直接来矿上做的账房。虽然账房的工作比起管理整个产业的运作来说已经是基础中的基础,但也不是韩令上手就能做的。他给矿上经验丰富的老账房打了三年的下手,然后平渊真人才认为他有资格做一名正式的账房。
韩令的工作场所是矿洞边上的一个小房间。房间很小,放上桌子后,桌与墙壁之间就只能容一人通过。其他的账房坐的也是这种独立的狭窄房间,不过韩令这间尤其小一些。这里的人只知道他是韩家子弟,见他来矿场这种谁都不愿意来的地方,认定他是韩家不受欢迎的旁支,因此不介意偶尔在房间分配之类的事情上挤兑挤兑他。韩令对此倒也无所谓。他一向懒得在意房间比别人小了多少这种无足轻重的问题。
进入厂房后他的脚步放慢下来。空旷的厂房中,一侧是矿洞的入口,另一侧就是一排的小办公室。韩令今天在秋声殿呆得略久,迟到了,此时矿场的夜班已然开始,矿工们进入矿洞前长长的队伍已经缩减了许多,其中有认识韩令的回头跟他打了个招呼。韩令回以挥手。
这些矿工多是炼气期和筑基期的修士,虽然术法和先进的装置让他们不需要像凡人矿工那样辛苦且时刻遭受着巨大的安全和健康隐患,但他们在做的仍然是一份不受欢迎的工作。韩令下过井,他见过那幽闭昏暗的矿洞和复杂的大型仪器,因此对那些日日身处其中还能笑着朝他打招呼的人们是有敬意的。
打开自己的小办公室的门,韩令走入其中,在堆叠的文件和玉简后坐下,开始了夜班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