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令在把金睛子安顿到大济城,等她苏醒并把事情问清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气冲冲地回到云台韩家。大济城和韩家都在尧州,因此旅途的时间还不足以削弱韩令那股闷烧的怒气,使他保持了情绪的新鲜。
一定要在平渊真人那里好好控诉一下汇泽叔。韩令一边驾驶着飞舟一边愤愤地想着,不知不觉把速度一提再提。当初是平渊真人让汇泽叔管他韩令名下的产业,可看看汇泽叔整出来了什么事!放任那个成衣厂违律!就算不是他故意指示的也是他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他一直都不喜欢汇泽叔,并且早就知道他不靠谱!
然而他那一腔怒气却没得发泄,因为平渊真人不在。他退而求其次想去找父母抱怨,然而母亲不在就算了,日常宅在家里的父亲竟然也不在。韩令站在中庭大金瓶的旁边抱臂生着闷气,决意等爸妈或爷爷回来——这事儿不能忍!有一家这样的成衣厂,就可能有第二家,若是这些厂家的违律行为全扣在他韩令的脑袋上,那还了得!他可不想背这些个锅!
他在那里站了半刻钟,冷静了一下,又觉得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还是给平渊真人发个传讯符,哪天等他回家了再来找他吧。横竖这段时间他也不打算离开尧州,金睛子住着院,他好歹得每隔几天去看看她。再怎么说她这一身的伤也是他,是他们韩家间接导致的。
还是回自己院子休息一会儿吧。韩令不耐地叹了口气,准备动身。就在这时,他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小十四!”
韩令在一堆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兄弟姐妹之间排行第十四,所以家里人有时候会叫他小十四。而这个声音……
“汇泽叔。”韩令草草施了一礼,实在是懒得装出笑脸相迎的样子。
“得空回家啦?”汇泽叔背着手,满面堆笑地向韩令缓步走来,“门派里,生活还好吧?需要钱了随时再来找我要……”
本不想直接跟他提及天裳成衣厂的事,可汇泽叔一提到钱,韩令就忍不住开口了:“汇泽叔,我想问一下……”
直截了当的逼问比想象中还要难以出口,韩令话到嘴边改了样子:“……我想问一下,我名下的那些产业都运转得怎么样……”
汇泽叔显得有些意外,很快又爽朗地笑了起来:“怎么?现在长大了,终于关心起这些了?你放心,有你汇泽叔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有问题!”韩令脱口而出,随后又为自己的冲动的语气感到后悔,又放缓了语气,“汇泽叔,有人告诉我,我名下的乌河天裳成衣厂违反城律排放污水……”
韩令给他讲了更多细节,汇泽叔越听越是震惊,那副带着些滑稽的震惊神色让韩令不禁相信他和此事完全无关,只不过是被底下的人蒙骗了而已。不过很快他又重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就是他的错!就算他只是被手下蒙骗了,那也是不察之罪!于是他的语气又硬了起来,冷冷地问汇泽叔该怎么处置。
“自然会好好处置。”他严肃起来,然而韩令却总觉得他面上那戏剧化的严肃更像是刻意为之。是自己想多了吧。他不禁怀疑。人家都说要好好处置了,他还要疑心人家骗他不成?
汇泽叔又哗啦哗啦说了一大堆拍胸脯保证的话,什么第二天就要去整改成衣厂,撤掉相关责任人的职务,还要审察天裳成衣厂的其他分厂有没有什么问题,语气之真挚搞得韩令都不好意思再对他怀有任何怒气,不知不觉又平静了下来,并姑且相信了他的保证。
然而他的保证并没有兑现。第二天看望金睛子回来后,韩令问他有没有处理成衣厂的事,汇泽叔脑门一拍,说给忙忘了。第三天韩令又去催促,他再拍脑门,又说给忙忘了,然后还委婉地表示成衣厂违律自有城府会去解决什么的,事已至此,他们只要遵循城府的命令就行,不必着急着自己整改。
“可是城府已经勒令乌河天裳成衣厂内部整改了!”韩令纠正。这几天他在金睛子那里也见到了乌河城城府的人,城府对成衣厂的处理措施他是知晓的。汇泽叔大概没有想到韩令会知道此事,愣了愣,又以一种秘密的口吻轻声道:“内部整改嘛,就是个形式,这点他们城府也是有数的……你以后就明白了。”
以后就明白了!把他当小孩子耍吗?韩令又生起了闷气。他都一百零七岁了,哪些事说出来是他现在还不能明白的?汇泽叔的意思不过是不想处理罢了。
他后来又去找平渊真人说这事。他名下的厂在神不知鬼不觉地违律,而代管这些产业的汇泽叔却丝毫不重视此事,变着法儿推脱。平渊真人歪着头想了想,说:“影响到你的名声,这确实是大事。看来我得把你名下的产业换一换,把那些没问题的换给你。”
韩令大为震惊:“这么说有问题的还有很多?”
平渊真人淡淡地说:“你迟早会变成我们家的掌权人,有些话我就直接告诉你了。这种你所谓的‘问题’吧,有时候也是必要的,只要掌握好度就可以。我当年那个小矿场,你以为纯粹是靠运气才发展起来的吗?至于这次的乌河天裳成衣厂,影响到你的名誉,确实是他们底下的人有些过分。你的名声自然是要比这些小利更重要的。”
所以,这种违律的勾当都是平渊真人默许的?韩令大为震惊,呆坐许久不知作何回应,平渊真人也没有逼他表态,自己一页页翻看着自己手里的那些文件。
从平渊真人那里离开后,韩令一直处于一种淡淡的恍惚状态。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继续纠缠成衣厂的事好像也已经失去了意义,于是干脆跑到大济城去看金睛子。大上午的金睛子不在病房,说是出去逛了,韩令倒也无所谓,一个人坐在那里看了半个上午的书,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和一点。中午时分金睛子回来,见韩令独自在这里呆了半个上午,有些惊讶,连忙表示歉意说自己不知道他要来。而韩令虽说是来看她的,实际上则是来躲清净的,也没有任何恼怒之意,安抚金睛子说没关系没关系。
金睛子很轻易地就释怀了,盘腿坐在床上凝神查看一块玉简。韩令眼睛看着书,心里其实还在纠结平渊真人告诉他的话,这种纠结之前好不容易被他平息,却又被金睛子的出现重新激发了起来。他刷刷翻过了好几页才意识到自己丝毫没看明白这几页的剧情,只好烦躁地把书页往前翻,打算再看一遍。还是看不进去。他干脆合上了书,向金睛子告辞了。
金睛子想必很奇怪为什么韩令说来看她,等了她一上午,结果她刚回来不久他又走了。不过韩令管不了那么多,心乱如麻地走出了病房。
满腔的烦闷,满腔的无奈,韩令真想和谁倾诉一下,可是不行,虽然糟心,但到底是自己的家务事,是不能任他和别人倾诉的。那么,有人能陪他聊聊也好,或是陪他做些别的什么事也好,免得他一个人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心绪纠缠,不能脱身……
商表灵的那张传讯符就是在此时来到韩令眼前的,她来问他之前他提到过的那个所谓的“从下方击打环门的诀窍”到底是怎么回事。韩令挠了挠头,刚想思考一下怎么给她解释,忽然心念一动,问她现在在哪儿,有没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