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广场。薛万化边走边对金睛子说要带她去一家十分招牌的酒楼吃饭。“顺便见见我一个朋友。”他补充道,“她是寻真法观的,叫许承安。”
当金睛子跟着薛万化走进酒楼的二层雅座时,那位许承安已经在里面了。她披着一头及腰的深棕色卷发——大概是染烫过的,五官格外立体,皮肤很白,但金睛子却怎么看都觉得这样的肤色似乎不太对劲,比起其他肤白的人,许承安的白带了一种病态。“人皮”。金睛子脑海中跳出这个形容,突然明白了她的肤色之所以白得奇怪是因为缺乏血色。
见金睛子到来,许承安简单地颔首致意:“金睛子道友,久仰。”金睛子回了一个平辈礼。
“叫段道友就可以啦,许承安。”薛万化对许承安说。随后他转向金睛子:“段道友,这位就是我的朋友,寻真法观石澜峰许承安。”
介绍时在门派名称后面接小一级地名的通常是有师承的真传弟子,金睛子坐直了些,向许承安介绍自己为“凌意文宗翠微峰秋声殿金睛子”。看似只是一串地名,但实际上“翠微峰”表明了脉系,“秋声殿”表明了具体的师承,只不过这些信息通常只有对凌意文宗很熟悉的人才能看得出来。
菜还没有上,金睛子和许承安在空空的圆桌两边相对无言。薛万化很快发挥了他的特长,一个接一个地带着话题,一会儿聊祈州和乾坤湖两地的气候差异,一会儿讲乾坤湖两派的种种趣闻。当第一道菜被端上桌来的时候,雅间里的气氛已经自如了许多,金睛子已经在笑着跟许承安讲自己和薛万化十几年前那戏剧性的相识了。
讲完故事后她去端详面前的第一道菜——一个被放在木制底座上的大菠萝。金睛子猜测这应该属于饭前水果。可是这一整个带刺儿的菠萝就这样端上来,该怎么吃啊?
“啊,许承安最喜欢这道菜,‘金玉琉球’,每次来她都点。”薛万化拎着菠萝叶把菠萝上端掀开,另一只手扇着味道送到鼻子前,“嗯!好香!”
金睛子好奇地凑上去看。只见被掏空的菠萝内部装满了浸在黄色羹汤中的珠子。黄色的羹汤大概是菠萝肉做的,至于那黑白分明的珠子……
金睛子忍不住轻轻战栗了一下。
“这是鱼眼?”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薛万化舀了一大勺正往嘴里放。许承安也拿起了勺子:“对,鱼眼。都是乾坤湖里的鱼的眼睛。”
那两人吃得欢快,金睛子却迟迟不敢下口。她并非不喜欢吃鱼眼,只是这一菠萝的鱼眼睛也太瘆人了点吧!
“段道友,吃啊!”薛万化笑着对她说,只是这笑容在金睛子看来似乎有一丝拿她寻开心的味道。
许承安又默默地捞了一勺鱼眼。金睛子终于下定了决心,用勺子捞起了两颗鱼眼。
与勺中的鱼眼对视片刻。
义无反顾地送入口中!
菠萝的酸甜中,两颗鱼眼的颗粒感略显诡异。金睛子心一横把鱼眼咬破,浓稠丰腴的口感和菠萝味混在一起却莫名给她带来了奇怪的联想:
鼻涕。
她没敢再细细品尝,迅速吞下口里的东西,喝了一大口茶水,任许承安一口一口地把“金玉琉球”吃完,自己再也没有碰过那个恐怖的菠萝。
在金睛子与鱼眼僵持的过程中又上了另外两道菜,一盘是普通的小笼包,另一盘是烤鱼。金睛子先夹了个小笼包来吃,入口仔细一嚼,又觉得馅料怪怪的没有味道,还有点粘稠。不会是蜗牛吧!金睛子联想到刚才的鱼眼,有点后怕,眯着眼试探着看了一眼剩下的半个小笼包,看到一坨黑乎乎的东西……
“哇!段道友好运气!”薛万化朝金睛子的小笼包看了一眼,赞叹道,“一屉小笼包里只有一个海参馅的,竟被你一夹就夹到了!”
可惜金睛子从小就不喜欢吃海参。她不喜欢海参毛毛虫一样的外形,不喜欢那股寡淡而粘稠的口感,小时候家里每次吃海参她都能避则避。有一次父亲带她去参加宫宴,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小盅海参,因为是皇上的恩典,金睛子不得不忍着恶心一口一口将那痴肥的棘皮动物吃下。这条黑乎乎的恶心海参给她带来的心理阴影本已随着时光淡去,直到被这个幸运小笼包给一举唤醒。
她不好意思剩半个小笼包不吃,如刚才吃鱼眼那样勉强咀嚼了两下就赶紧吞咽下去。好在其他的小笼包都是蟹肉馅的,给金睛子带来了不少宽慰。
至于那条烤鱼,也并非金睛子以前吃过的那种。被剖开的烤鱼内侧涂有一层厚厚的鲜绿色酱料,味道十分复杂,有点辣,有点冲,有点酸涩,回味却又有点甜。薛万化解释说这种名为辛藻沙的调料是乾坤湖当地特产的几种香料植物制成的,“容易吃上瘾。”他嚼着鱼肉含糊不清地说。
金睛子初尝时只觉得这辛藻沙味道奇怪,咽下后再回味却觉得意犹未尽,很快伸出筷子又搛了一块。
此时最后一道菜终于也端上了餐桌。只见盘子上方飞舞着七八把手指长短的小飞剑,每个飞剑上都放了一块模样精致的糕点。“据说是为了北冥坛而设计的新品。”薛万化一边介绍一边伸手抓住了一把小飞剑放到自己碗里,“偶尔办一次北冥坛这样的大型活动也挺好的,大家过节似的热闹一阵。”
“现在已经有很多修士因为北冥坛的缘故汇聚到乾坤湖了。”许承安补充道,“我感觉最近街上人多了不少。”
她突然倾身盯着糕点盘子,微微一笑,拨走了嵌在盘子里用于装饰的彩色小珠中的一个。盘子上空飞舞的飞剑像是被打中的飞鸟,一只只无力地掉在了盘子里。许承安拿走了一柄小飞剑,把彩色小珠摁了回去,剩下的飞剑再一次升腾而起,沿着原来的轨迹继续循环往复地前进。
金睛子看得有些怔愣:“许道友,你刚才……”
“临时关闭了一下阵法而已。”她淡淡地说,嘴角却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的微笑,“这些小珠子里面灌注了少量灵气,形成了一个简单的阵势,小飞剑是亲灵材料制成的,沿着灵气的流动走,就成了这样。我拿走一颗珠子,破坏了阵法,没有了灵气流动,小飞剑自然就掉下来了。”
“没想到许道友擅长阵法!”
“勉强拿得出手而已。”许承安微笑。
“勉强拿得出手?说是长生同辈阵法第一也没有问题吧!”薛万化大声反驳,“段道友,你是不知道,她这个脑子聪明得很,刚学了两个月的阵法就考了初级阵法证,结丹后就能去考长生阵法协会的高级阵法证了!”
金睛子惊了。有一个从事阵法方面工作的师娘,她是深深知道学阵法有多么不容易的。阵法学需要深厚的灵气学和数学基础,即便是一个简单的阵法都需要考虑许多因素,进行大量计算。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哪怕一点点偏差,阵法就是错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师娘曾说她潜心学习了两年才考出初级阵法证,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还颇带骄傲。可是面前这位许道友……两个月?
想到这里,她看向许承安的眼光就又多了一丝敬意。这位许道友,显然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物。
随着最后一柄飞舞的小飞剑被金睛子从盘子上方抽走,这场小宴也接近了尾声。薛万化爽快地召入侍者买了单,金睛子感谢了他一番,心里开始计划今晚坐哪一班公交舟回千华门,此时抬头又见薛万化突然正襟危坐:“段道友,实不相瞒,今日邀你前来乾坤湖,除了游览叙旧外,还有一事愿与段道友商讨。”
果然,饭不是白吃的。金睛子心中升起一丝警惕。自己果然还是太轻信了,面对薛万化的殷勤招待不知不觉就放下了警惕。实际上是最危险的吧,薛万化这种人?热情友好的模样能够轻易地取信于人,无需诉诸阴谋或暴力就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跟着他的思路走。再加上旁边那个智力过人的阵法天才许承安……这两人合作起来分分钟能把别人给卖了还让别人蒙在鼓里吧!
这种警惕感是金睛子以前不多有的。说起来还是晏古香让她从此以后多长了个心眼。
不过姑且听一听对方到底打算与她“商讨”何事吧。若是觉得不能接受,大不了明天把这顿饭给请回来——横竖百来灵铢。
于是金睛子表示自己愿意一听。薛万化松了一口气:“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