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首映。
被挤在一堆好莱坞电影和大师作品中的这部华语电影不出意料的遭到了冷遇,五百人的影厅稀稀拉拉坐了不到五成的观众不算,影片只放映了十五分钟左右,便有西方记者和观众开始陆续离场。
西方观众往往习惯了三段式结构的电影,开场十五分钟一般就是开场的第一个段落,如果这个段落不吸引人,那么下面就没必要再看下去了。到电影放映结束,影厅里剩下的观众甚至都不到一百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国内及香港媒体还是有些慕名而来的华人观众。
好死不死,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的新闻发布会,剧组被主办方安排在尼古拉斯.凯奇的之后,当贺新跟着李妙雪、林佳欣和郑伊建入场的时候,原来坐的满满当当的新闻大厅里,西方记者们纷纷退场,场面一度很尴尬。
好在最终还是留下了几位西方记者,总算没有出现发布会现场清一色国内媒体和华人影迷的难看场面。
只是几位明显带着法国口音的西方记者很显然就是冲着贺新才留下来,他们的提问对这部电影只字不提,却更加好奇他的另一部参赛作品。
原本贺新跟宁皓这个穷逼二人组就没钱做宣传,正好趁此机会大谈特谈,厚着脸皮宣传了一波。
“不好意思啊,李导。”
新闻发布会结束后,贺新免不了要跟李妙雪打声招呼,毕竟在人家作品的新闻发布会上宣传自己的另一部作品难免会有些不地道。
“没事,我看过,拍的确实不错。”李妙雪很大度道。
其实入围本届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从一开始就是有争议的,李妙雪刚才在接受国内和香港媒体采访的时候,就毫不讳言这部电影艺术品性之外的商业特色。只是这种略带港式商业特色的电影在威尼斯并不讨巧。
她甚至在面对是否期待得奖时的问题,回答说:“我觉得先参加国际影展再投放市场,这是一种很好的电影营销策略,能让影迷一下子关注到这部电影,也能帮助影片在华语地区以外的市场销售。”
很显然她这次来参加威尼斯电影节目的就是为了宣传,至于得不得奖只能是看机缘了,其实无论是艺术电影还是商业电影,说到底都是要卖钱的。
“明天还希望大家能够赏脸,过来支持一下。”贺新接着又腆着脸邀请。
没办法,入围逆流而上竞赛单元的电影虽说没有入围主竞赛单元的片子受重视,但好歹明天首映主办方也安排了一个有三百个座位的影厅。
说实话即便如此,贺新还真担心会门庭冷落。多次参加电影节,他也多次目睹过曾经有入围或者展映电影几百人的影厅只有个位数观众的唏嘘场面,然后就很自然地沦为媒体嘲讽的对象。
其实这次虽说也遭遇了冷遇,但还是算幸运。因为同一天首映的那部由奥斯卡影后艾玛.汤普森主演的电影在首映时引起了极大的争议。
贺新没有去看这部电影,只是通过今天早上的报纸才得知这部电影的背景设置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阿根廷历史上这是一段特殊的时期,当时政局一片混乱,贝隆政府倒台,工人阶级斗争,军事独裁统治。在76年到83年之间,受政治波动的影响,至少有三万多人在各种政治运动中失踪。
但是导演却在这部现实主义电影中加入了灵异元素,赋予了男主角一种超自然的能力,被认为是对历史的亵渎。首映时不少观众愤愤离场,影评人更是对这部电影强烈不满,嘘声四起,称之为“无耻、肮脏的战争”。
“当然!”
“我也很期待你的这部作品哟!”
李妙雪和林佳欣都很高兴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只有郑伊建不好意思道:“阿新,对不起,我明天早上就要赶回香港,所以……”
“没关系,浩南哥!”
郑伊建虽然在香港很红,但这次还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国际电影节,之前还有媒体报道说,为此他还特地在香港定做了一套两万港币的礼服。
其实他多少有点羡慕贺新,比如昨晚电影首映的时候,会有国外的影迷喊贺新的名字,今天还有西方记者特地为贺新留下来,而不像他,离开了华语地区,根本就没有人认识他。
参加完新闻发布会,饥肠辘辘的贺新刚刚回到下榻的酒店准备吃饭,就看到早上去派出去发宣传单的小豆丁翻译胡林语拿着一份报纸兴冲冲地跑进来,嘴里还嚷嚷着:“老板,好消息!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贺新精神一振,忙问道。
只是看到跟在小豆丁后面进来的宁皓和娜姐脸上却看不到欣喜,相反是一种无奈和同情的神情。
小豆丁翻开手里的报纸,指着第二版上的一篇文章,道:“就是这个。”
“你说呀,我又看不懂!”
“是这样的,跟我们一起入围逆流而上竞赛单元的那部伊朗电影明天不能上映了。”
贺新顿时眼睛一亮,不能上映就说明少了个竞争对手,只是看到宁皓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忙又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能上映了?”
宁皓没吭声,只是看了小豆丁一眼。小豆丁却哼了一声,指着报纸上的那篇报道道:“这部电影被伊朗政府禁了,说是这部电影中有个情节涉及到一个***男孩和一个犹太女孩之间的爱情,这在他们那里是个大事情。电影拷贝都被没收了,而且现在虽然没有任何消息显示导演被拘留,但据电影的法国监制说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导演的消息,十分担心。”
前面电影被禁,拷贝被没收,贺新还在暗自庆幸,直到听到最后连导演都没有消息了,这让他顿时感到震撼,同时也了解为什么宁皓和娜姐会有这种表情。
作为圈内人,他常常会听到一些人批评那些所谓第六代导演抨击国内的电影审查制度的时候,常常会举例说伊朗是全世界对于电影审查最严格的国家,却并不妨碍伊朗电影在国际上大放异彩。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别怪审查制度,你们所谓的创作受到审查的束缚只是你们的水平不够而已。
以前他倒是没感觉什么,但是今天听到这个消息他真的是有点被吓到了,或者说心里生出了另一种的庆幸。
拍了这么多不能在国内上映的电影,有时候他也会抱怨国内的审查制度。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国内顶多是不让你放映,更严厉点就是对导演进行禁导处罚,比如田庄庄、姜闻、贾科长这种的,但是你依旧在地下偷拍或者在国际上大放厥词,也不会拿你怎么样,至少言论自由和人身安全是得到保障的。
这一刻,他也跟宁皓、娜姐一样,对那位到目前还没有消息的导演感到同情和担忧,毕竟大家都是吃同一碗饭的,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情绪。
“唉!”
这时小豆丁翻译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他们三人,一脸嫌弃道:“最讨厌你们这种文化人,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来参加评选和卖片的嘛,现在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这当然应该是件好事,你们这副表情给谁看呢?”
“嗨,我说古月万,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呢?我……”
“你什么?”
宁皓的话被小豆丁翻译粗暴的打断,就见她一脸激动道:“不过就是一个外国导演而已,有什么好同情的?如果你还有这份廉价的同情心,还是去多关心关心我们国家西部的那些上不学,甚至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孩子们吧……”
差点忘了,这位小豆丁翻译还是一位资深驴友,经常一个人背着差不多比她人还要高的登山包到处旅游,据说不但走遍了全国,还经常走出过国门,尽去一些非洲或者南美洲这种冷门且充满冒险的地方。她跟她的那位字幕组的前男友就是因为这个才分手的。
其实别看她人长的小,要真论岁数,其实她都被在座三人要大,眼看着就要三张了。按道理贺新应该尊称人家一声姐!只是看她瘦瘦小小,又天生一张萝莉脸,就跟面对周讯一样,姐姐这个词很难说出口。
宁皓张张嘴,刚想反驳,却又被小豆丁翻译挥手打断,继续道:“还有既然那位导演是那个国家的人,那就应该遵守那个国家的法律。当然因为信仰、习俗、价值观的不同,各个国家的法律也肯定不会相同,但是只要你身在这个国家,那么这个国家的法律就你有约束力。虽然我不知道那位导演拍的这部电影到底好不好,但是就凭报纸上写的这个,在当地肯定是违法的。
报纸上说那位法国监制强调电影是超越了宗教去探讨爱情,这不过就是他们西方的那种价值观。我看那位导演就是想用本国的故事来迎合西方的这种价值观,说句难听点的就是想博出位罢了,这又有什么可同情的?”
“……”
不得不说小豆丁翻译这番激烈的言论说的三人哑口无言,仔细想想也确实有道理,做任何事情都是要讲规矩的,你可以质疑规矩,但是在你没有能力改变规矩之前,就不得不要遵守规矩。说的再严重一点,如果大家都不守规矩,这个世界不就乱套了嘛!
见三人说不出话来,小豆丁翻译拍了拍手中的报纸,得意道:“现在想想少了一个竞争对手,算不算是个好消息呢?”
“呃……”
多说一句,之前宁皓还跟她有过一个口头协议,除了每天一千块的劳务费之外,要是片子卖的好的话,还会有额外的奖金。也难怪小豆丁翻译会如此关切。
“小胡,你可别忘了,我们现在就在这西方社会,就象你刚才说的,咱们得遵守这边的规矩。你刚才这番话出去可千万乱说啊!”贺新突然想起来提醒道。
“切,我又不傻!”小豆丁傲娇地甩头道。
他们下榻的酒店属于组委会指定的电影节接待酒店,吃饭相较于物价昂贵的威尼斯来说还是比较实惠的,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自助餐的形式,二十多欧元一位。当然这个价格相较于国内来说已经是天价了,足够去五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厅去搓一顿的了。
小豆丁发表完一通慷慨激昂的发言之后,便拉着娜姐一起先行下楼吃饭了。贺新看了一眼神情期待的宁皓,都不用他开口问,便苦笑着摇头道:“还是没有消息。”
电影节是个神奇的地方,一面是艺术的布道场,大师们举行发布会,向全世界的媒体和影迷宣扬艺术理念;另一面则是喧嚣的菜市场,约有一百多个国家的片商在这里贩卖产品。
作为入围电影,贺新和宁皓的香港星皓影片也在这个菜市场里分到了一个小小的展位,这几天宁皓、娜姐、小豆丁翻译三人整天混迹在市场里,展位上贴着海报,循环播放着预告片,同时向世界各地的片商、少数的游客和媒体记者分发着宣传小册子。
说起来可怜,他们可是说是这个市场里最寒酸的展位,没有明星站台,没有博人眼球的道具和摆设。就算是电影海报和宣传小册子也是从国内带来的,而且这些印刷品还是宁皓以前拍广告合作过的一家广告公司友情赞助的。
只是几天忙碌下来,成果依旧是零,没有卖出一个国家的版权。贺新则因为是分身乏术,那边还要兼顾的宣传。好在他跟李妙雪私底下说好了,开完今天中午新闻发布会之后,他就要忙自己那摊子事了。
面对宁皓的焦虑,贺新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安慰道:“别急,等到明天首映完,才是做生意的时候,要不然人家没有看到你的作品到底怎么样,谁会来买片呀?前期的工作一般都是宣传。”
其实话虽这么说,但此时贺新心里未尝不把MK2那边当做救命稻草。至于他们迟迟没有联系,以他上辈子开杂货铺的经验,可能一方面是想抻一抻,到时候好压价;另一方面恐怕也是想等到电影首映后看一看市场的反响。
贺新现在真正担心的是如果象这样受到冷遇无人问津的话,对方万一放弃,这个事情就难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