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算加拿大,现在美国华人至少也有十几万,且有相当大的部分属于洪门。
只不过洪门的堂口太多,除了致公堂、安良堂等,许多堂口组织已经涣散,渐渐忘了洪门反清复明的本来初衷。
但越是漂泊在外的人越希望有归属感。
目前美国的排华法桉导致华人上学都很困难。想上常规的学校几乎是不可能的,美国一直实行的是隔离政策,也就是华人只能上专门的华人公立学校。
即便如此,华人公立学校也一直存在着教育质量不高、入学率低、教育经费投入不足、课程安排不合理等情况。
甚至加州通过美国各州中最严厉的排华法桉后,旧金山的华人公立学校一度停办十多年,1885年才重新开办,但只有不到两成的华人子女能够进入华人公立学校。
美国政府后来又把华人公立学校的名字改为了“远东公立学校”,很多华人家长认为名字中带有偏见与歧视。
除了华人公立学校,教会学校对于招生倒是一直非常热衷。
与国内不同的是,这些教会学校是真的传教,而国人却一向不热衷教派。即便在美国的教会学校上学,教会学校拉拢华人入教的效果也不大。
总体而已,教会学校还是起到了教育作用,最起码英语教育达标。
除了华人公立学校以及教会学校,唐人街中还有自己的私塾学校。
中国人很重视传统,就算是子女在公立学校以及教会学校中上课,他们课余还是要进入私塾学习国学。
目前纽约的唐人街规模还比不上旧金山,但人数倒也不算少。
五十多年的移民下,在外华人还是喜欢自称“唐人”,聚居地也就被称为“唐人街”。大概是1853年,美国报纸的报道中第一次出现“唐人街”()字样。
而十年前,也就是1883年,华人王清福创办了中文报纸《美华新报》。
当时正值排华法桉刚刚通过之时,王清福率先提出了“华裔美国人”的法律概念,以此维护在美华人的权益。
反正他们是不可能指望清廷使馆。
根据美国自己的调查,王清福是最早留美并获得学位的华人,早在清廷官派留学之前。
王清福也堪称“华人版的马丁·路德·金”,发表了不少宣扬种族平等的文章与演讲。
在他去世后,其他报人接过火炬,继续与排华法桉长期抗争。
后世的纽约唐人街蛮繁华,就坐落在纽约市政府大楼旁边,而且还能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顿成为历史保护街区。
不过此时的唐人街只能说是一个聚集区。
李谕与司徒美堂来到唐人街,司徒美堂是个能“刷脸”的人,许多人都认识他。
他带着李谕先来到了一个报社,进门就说:“小黄,你看这是谁?”
黄伯耀抬起头:“司徒大老来了。您旁边的该不会是……李谕先生吧?!”
司徒美堂笑道:“好眼力,就是他。”
黄伯耀是后来长期追朔中山先生的报人,目前他只有二十岁,立刻迎过来说:“恕未远迎!李谕先生,我们一直关注着您的动向。我是一名报社通讯员,这些日子都在搜集关于您的材料。唐人街里的大家伙虽然不懂你的文章,但是一听你的故事就感觉振奋。许多人还缠着我要我给他们讲讲你到底研究的是什么,可我哪懂啊!您看!”
黄伯耀拿出一沓印好的李谕文章,“我看了好多天,压根看不懂,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他们讲。”
李谕笑道:“看懂这些的确不简单,基本算是最前沿数理科学内容。”
黄伯耀摊摊手:“可真是难死我了!我反正是放弃了,只能给他们讲讲重要性。对了,您应该来美国有一段时间了吧?”
李谕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黄伯耀说:“不晚不晚,您能来就是我们的大英雄!咱们可被美国人瞧不起太久了,像您这样能让美国人尊敬的人我们是第一个遇到。”
李谕心中叹了口气,就算是被排华法桉如此歧视,这些国人心底还是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谁也不想被瞧不起。
但尊严是最难挣来的。
中国这个民族自古以来有种大国的傲气,即便二十世纪初被人称为东亚病夫。
此后什么都要争个强,从网络上也能看出来,就算是喷子遍地,但他们的喷点许多都是拿着中国与美国比高科技,与日本德国比汽车,与北欧比福利,与瑞士比金融,与新西兰比环境。
反正都是挑着某个国家部分点对比。
似乎只有样样最好才行。
排除部分职业喷子,隐隐中也有那么点傲气在。
司徒美堂招呼李谕坐下:“来这里不用客气,随便坐,以后在唐人街里提李谕的名字就像我的名字一样好使。”
黄伯耀拉过来一把椅子:“李谕先生快坐!”
李谕说:“多谢。”
司徒美堂对黄伯耀说:“这次李谕先生来的意思是想要找一些有文化的人进厂子帮工。”
“帮工?”黄伯耀问道,“什么厂子能招华人了?”
李谕说:“是我准备自己做个小工厂,而且不是帮工,就是正式工人。”
黄伯耀与司徒美堂之前一样惊讶,“您能在美国设厂?”
李谕拿出文件:“我已经开好公司了。”
黄伯耀知道这可不是件容易事情,目前华人从事的要么是体力劳动,要么就是在餐饮业,或者就是在唐人街内自给自足。
在美国政府注册公司并且开厂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
黄伯耀甚至根本没有见过公司执照,问道:“这是真的?”
李谕笑道:“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太厉害了!”黄伯耀问,“先生想要做什么样的厂子?”
“多少有点技术含量,会涉及电气以及汽车方面。”李谕说。
“都是新玩意,懂这东西的人不多吧。”黄伯耀听到后有些泄气。
“没关系,”李谕说,“反正厂子设立起来需要一段时间,可以先学习一下。”
司徒美堂说:“你又管培训又管进厂,实在做得太多了。”
李谕说:“不仅如此,我给的待遇也不会比美国人低,培训合格能够入厂的,日工资按照现今美国白人工人的工资最高标准,每天5美元。”
这是个超级优厚的待遇,当初华工在修建大铁路时,由于工种特殊又很辛苦,属于高薪职位,每天的工资也只有1美元,已经是让华工非常满意的收入。
排华法桉通过后,华人无法再参与修建铁路,收入一落千丈,一个月想挣到5美元都很难。
至于每天5美元的高薪水,基本只有美国各大顶级工厂能够给出,此后福特的工厂工资就是5美元。而普通的工人或者服务员工资绝不可能这么高,最多每天一两美元甚至不到一美元。
司徒美堂都有点不澹定了:“这么高的收入,就怕找不到配得起的人。”
李谕说:“为什么配不起?放心,中国人里有的是聪明人,只要是能够通过培训,就有资格拿这个钱。”
司徒美堂笑道:“待遇属实太好!要不是我水平不行,我都想亲自接受培训进你的工厂。”
黄伯耀说:“既如此,别说薪水高,就算是不给钱,是我们中国人办的厂,我们也要拿出唐人街里最优秀的人,无论如何都要打出名堂。”
“这就是来找你的原因了,我希望能在华人圈子里的报纸上登广告,遴选出合格人选。”李谕说。
“包在我身上,”黄伯耀拍胸脯说,“美国境内的几家华人报纸我都认识,关于您的报道他们也一直都是放在头版,相信肯定能够把受过教育的一批人招来。”
司徒美堂沉思了一会儿说:“到时候恐怕会挤破头,海选的事情我帮你操刀,避免另外的几个堂口形成竞争。”
李谕抱拳道:“有劳司徒大老。”
司徒美堂摆摆手:“我还不是大老,黄三德先生才是。咱们先别说这些了,既然来到唐人街,我想大家伙也都想见见你。”
司徒美堂走出门,高声喊了一嗓子:“都别忙活儿了!快过来,咱这儿来了一位厉害的中国人!”
很多人一听司徒美堂的声音便聚集过来,“司徒大老,谁来了啊?”
司徒美堂说:“我旁边的就是闻名全美国与欧洲的科学大师李谕先生,你们在报纸上看到过吗?不认识字的肯定也听过。”
“嚯!听过!听过!人家可是超级有文化的!”
“他就是李谕啊,我也想当个科学家!”
没多久,半个唐人街的人都跑了过来。
司徒美堂继续高喊:“不要拥挤!保持秩序!”然后对李谕说,“你来讲几句吧。”
李谕一眼望过去,有的华人剪了辫子,有的也并未剪,他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他乡遇故知实属人生一大幸事。我深知各位在异国他乡生活很艰辛,诚然,现在所有国人的处境都如此不易。但我相信大家身上流淌的炎黄子孙血液中一直藏着坚韧不拔的品质,不管是再辛苦,我们都可以坚持下去,而坚持下去,就是胜利。”
几位年轻人问道:“李谕先生,我们也能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吗?”
李谕笑道:“为什么不可以?又或者,你们没必要成为我,做好自己就很好。”
他们又问:“中国什么时候能像美国一样强大,那样我们就不需要流落海外了。”
李谕愕然,一下子提到了最强的老美,想超越它可不是短时间能做到,时间跨度要好久,好几代人持续奋斗才行。
但此时此刻,李谕只能给他们说:“终有一天会的,最起码,会先站起来。”
年轻人眼神中立刻有了光彩,“李谕先生是通晓大道理的,我们信你!”
李谕说的话总比康有为可靠。
此后,司徒美堂又邀请李谕吃了一顿中餐,不得不说,就算是清末时期,中国菜也是世界最顶级的。即便美国没有丰富的中餐食材,但论口味,美国菜压根不能和中餐比,况且美国最出名的肯德基什么的还没诞生哪。
黄伯耀也写好了新闻稿件:
“头版!中国科学巨匠李谕将在美国开设最好的工厂,招募最优秀的华人来工作!每天5美元!每天5美元!每天5美元!”
“想要进入工厂需要受过良好教育,懂得基本的西学知识,并且愿意在纽约或者底特律生活!另外,将来可以接受回国!”
如果又能挣钱,又能回国,肯定有许多华人愿意。
如此高待遇的招工广告很快在华人圈子里打响。
不仅美国东部,西海岸的旧金山、洛杉矶、西雅图很多华人也跃跃欲试。
甚至连加拿大的康有为都知晓了。
“哼!”康有为放下报纸,冷哼道,“每天5美元?他懂不懂什么叫做工业,肉包子砸狗!”
旁边的保皇党资深人物、美洲华侨富商叶恩说:“康师,美国有的工厂工人就是发这样的薪水,所以说不上肉包子砸狗。”
康有为不满道:“办厂子有什么用?能保救皇上吗!我就不明白了,他哪来那么多钱?”
叶恩说:“这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以我在美加多年经商的经验,如果能找到销路,办厂子确实很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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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有为拍着桌子说:“那他就更应该把钱贡献给我们的保皇事业!”
“保皇……”叶恩顿了顿说,“我听说,他已经和安良堂前大老司徒美堂联系上了,登报就是在他引荐之下做成。”
康有为顿时怒不可遏:“安良堂?洪门!我就说李谕剪辫子有问题,原来他也叛变皇上了!他有什么资格当帝师!我才是真正的帝师!”
“康师消消气,”叶恩连忙说,“不过他的目的是招募华人,这怎么说也是好事情,能帮助华人们……”
“帮个屁!帮他们有什么用!咳咳咳……”康有为捶着胸口,“帮助我才是帮助皇上,才是帮助大清!办厂事小,保皇事大!我看这小子挣了钱也会投给革命党。更可气的是他竟然登报污蔑我,让大家停止捐纳,阻挠我保皇事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康有为还真是过度猜疑李谕了,李谕根本不想掺和进政治中,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做事。
但康有为感觉最让他生气的还是李谕挡了他财路。正所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康有为现在对李谕是恨得牙痒痒。
“不行!”康有为说,“不能让他这么逍遥快活!来人!”
一名弟子走进来,尊敬道:“康师。”
康有为对他说:“去,联系素鸭!他不是和司徒美堂有过节吗,绝不能让李谕和司徒美堂这两个小儿顺顺利利办成厂子!”
麦世荣人称“素鸭”,是另一个堂口协胜堂的大老。
协胜堂的发家与司徒美堂的安良堂比,要肮脏不少,靠的是偷渡和人口贩卖。
二十世纪初,两个堂口在纽约展开了一段旷日持久的堂口斗争。
要不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叶恩还想阻拦,抬手说:“康师,只怕这样做不太仁义。”
“仁义?”康有为怒斥他,“你怎么也这么迂腐了?当初他登报捏造事实辱骂我之时,又哪里讲仁义了?等我保皇事成,才有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