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子一掀开,一张毛脸便露了出来,五官淹没在染满血污的毛发当中,只有唇齿之间支楞着的两根獠牙露了出来。绕是我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未想到自己看到的竟然是这么一张脸。
虽然心里有了主意,但还是不能仅凭两根牙齿,就断定他是我前天晚上见过的草狗大王。
师傅见我犯了难,便询问我原因。我指着这人回答道,“这一脸的毛,我实在是看不清楚他的长相!”
蒋叔好奇道,“你还见过他?”
老爸知道了多少,我不能肯定,但是黄叔、蒋叔他们肯定是不知道的。尘埃未定,关子还是可以卖上一卖的,“我可没白来这一趟,我也是有所发现的!要是能看清这怪人的脸,说不定,我就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给你们!”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包在你蒋叔身上。”说话间,蒋叔便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摊在手上,展示给我们,居然是一把折叠的剃须刀。
“我这不是胡子长得快么,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此时师傅也不知道从哪里摘下两片大叶子,做成一个漏斗,递到蒋叔面前,“再来点肥皂水,劳您大驾!”
“得勒,包在我身上!”
手起刀落,剃刀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几个来回之间,一颗新鲜的卤蛋热辣出锅。除了面上的毛发、眼睛上的眉毛、头顶上的须发,都被蒋叔剃了个一干二净。
没了毛发的遮掩,怪人的五官终于显露出来。正如黄叔跟老爸一开始告诉我的那样,确实是没有什么人样了。
消瘦的脸庞依稀能够看出人脸的轮廓,整个五官却好似硬生生地用巨力挤压过一般,变得异乎寻常地尖锐、挺拔和夸张。
凸起的牙床,从上颚处朝下支出的獠牙,后咧的嘴角,突出的眼球,尖而细长的耳朵,皮肤苍白毫无血色,皮肤之下满是密密麻麻青紫色的毛细血管……
我实在无法想象,曾经作为阿满恋人的龙勾波现在会是这个样子!像是鸡、狗、鱼、人的混种生物!!!
“这长得真是有够畸形的!”蒋叔感叹道。
“我第一眼见的时候觉着跟个毛怪似的,现在你把他脑袋剃了,这么一看,怎么越看越吓人!哎呀,真是吓死个人咯!”老爸也凑了过来,捂着个眼睛要看不看地,一面看,还一面感慨。
“就你那个胆子!你个当老子的,还没有你儿子胆子大,瞅瞅你们家小明。看得那叫一个仔细!!!”
“这孩子就是胆大,小学的时候,就敢摸着黑去探防空洞!”
……
身边的三人围在担架一旁,一面对怪人的长相品头论足,一面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我却陷入一种尴尬的境界当中,不是因为蒋叔夸我胆大,主要是因为,我记不起来草狗大王的长相了。
前天晚上十点左右,起了大雾,后巷中路灯又坏了,黑灯瞎火的,也就那么一两秒时间,我瞧见了草狗大王的半张脸,说实话,他的正脸长成啥样,我真没看到。
不过,他的面部特征我还是映像很深刻的。除了尖齿、獠牙、兽爪,让人记忆犹新的就是那双渗血的眼睛了。
此刻这怪人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之上,麻绳绑了一圈又一圈,捆得甚是结实。我大着胆子,伸出手,想要撩开他的眼皮,看那眼睛一看。
手还没有伸到怪人面前,他的眼睛,猛然间却张开了。一双如鱼眼般突出的硕大眼球,泛着骇人的血光,直勾勾地盯着我,把我魇得顿时呆滞不动,连声都发不出了。
看到这双眼睛,我哪里还有半分犹豫,那天晚上蹲在墙头伺机行凶的正是眼前的怪物。只是此刻我有口难言,一点声音,半分响动都发不出来。
电光火石之间,还是身旁的师傅发现了异样,他一个巨力将我和老爸往身侧后方撞去,又一把拽过蒋叔往身后快速退去。
我们尚未反应过来,空中已经飘起一把黄符,师傅嘴中喃喃自语,开始起咒步天罡。
黄符在空中漫天飞舞,飘飘悠悠地似落非落,神奇的,居然有几张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自己便往那怪物身上飞了过去,悄悄地粘在了他的身上。
老爸连忙抓起我,连滚带爬地往远处退去,紧接着,他立刻吹响了随身携带的口哨,向外围的黄叔他们鸣笛示警。
蒋叔毕竟也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被这怪物惊了一惊,片刻他亦冷静下来,掏出腰侧的配枪,与老爸形成掎角之势,意欲包抄此刻正在担架上挣扎的怪物。
麻绳在捆绑担架之前,已经浸过水,膨胀之后,小股之间会变得更紧,韧性增强。依着蒋叔捆木乃伊一般的绑法,任凭是多高多强的壮汉,也绝难挣脱。可惜,这次的对象,他不是人。
怪物一面发出瘆人的嘶吼声,一面在麻绳之下奋力挣扎,眼瞧着,那一股股的粗绳不堪重负,裂成一条一条的细绳,便要被他挣脱开来......,可是,师傅的咒,还没有念完!!!!!!
这可如何是好,我跌坐在地上,猛地一拍脑袋,耳边突然传来两声巨大的枪响。
原来老爸和蒋叔见这怪物即刻间就要从麻绳中挣脱开来,便不约而同一前一后地各自朝怪物开了一枪。
这两枪分别打在怪物的两条小腿上,如果是普通人,一定能够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可惜事与愿违,他只停滞了片刻,似乎是被枪声激怒了,嘶吼更急,挣扎愈烈,砰地一声,担架炸成了渣子,麻绳碎成了小截,怪物冲破麻绳的重围,已然站了起来,却见他拖着两条被手枪击穿的双腿,一步一步地挪动着,挥舞着如利刃一般的双爪向我们扑将过来。
子弹到底还是起了作用,怪物的动作明显变得迟缓了,为我们争取到了逃命的时间。我们四人分别朝着四个不同的方向逃窜出去。
“哎呀!老王,你赶紧想想办法啊!这可怎么办!”蒋叔一面逃一面冲着我爸大吼。
“我有啥法子,又不能弄死他,又困不住他!先把他引到人少的地方再说!”老爸大喊着回应蒋叔,跑得气喘吁吁。
弄他不死,又困他不住,这该如何才好!我一面连滚带爬地狼狈奔逃,一面暗中思考要如何困住这怪物。
我一面奔逃,一面费神去注意他的动向,只见那怪物仿佛是闻到腥味的猫儿一般,只顾拖拉着双腿往师傅所在的方向追过去,而我们三人,嫌弃得连个眼神都未曾施舍过来。
注意到这一点,我连忙停了下来,调整方向,向师傅的方位拼了老命地追了过去,慌乱间,竟是忘记招呼老爸和蒋叔二人。却只听得他二人大呼小叫试图吸引怪物的注意力,声音渐行渐远,不知什么时候便远远地落在身后再也听不见了。
师傅引着怪物在林中跑了一圈又一圈,奔命一般,我着急追赶,已然是不辨东西南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跑得我的肺都快炸了,终于,他念完了咒语。
随着一声高声大喝,“定!!!”,一面金光织就的大网,从天空上方落将下来,劈头盖脸将怪物困在光网的咫尺方寸之间。
师傅双指令箭,一张黄色的符箓从他袖中射出,牢牢地贴在了怪物额头正中。那怪物歪头一耷拉,宛若失去灵魂一般,终于不再折腾了。
师傅这才呼出一口长气,一个屁蹲,软倒在小树林的枯枝烂叶之间,如老牛一般,不停地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将将把气喘匀了。
“他奶奶个熊,……愣是追了……我……追了……我……十里地,真是太……太不晓得……尊老爱幼了,呼……呼……呼……累死……我……老人家了!”
我连忙将随身携带的水囊递了过去,瞧着师傅灰白的面色渐渐回转过来,一面忍不住打起了嘴炮。
“这已经算是好的了。我以前看过一个故事,那才叫一个惨。说是古代有个举子在家客栈借宿,没曾想夜里死了人,偏巧这个死人半夜里炸了尸,要吸活人的鲜血。
举子的仆从都被僵尸害了性命,眼见着,这举人就要小命不保。谁料到,举子半夜里打了个喷嚏,冻醒了,一见惨状便慌不择路地奔出门去逃命。
他逃啊,逃啊,在树林子里奔了一宿的命,直到天亮时分,僵尸的双手插入树干当中,挣扎不出,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您看吧,您这起咒时间,也就不过吟唱了个十里地不到,没等他把手插到树干里,就把他给制服了,不算远,还行!至少没跑一宿!”
师傅正仰着头灌水,听我揶揄他,一口水不偏不倚地兜头喷了我一脸。师傅本想教训教训我,我顶着一头口水,真诚地跟师傅建议,“师傅啊,这吟唱的时间能短点吗,要不是那两枪打坏了他的腿,降低了他的速度,下次,我们可能真的就小命不保了!”
难得地,师傅老脸一红,“这都是师门的传承,怎么能够说改就改呢!也罢也罢,过些时日,我回师门研究研究,争取补救补救这个问题!”
我连忙重重地点点头。可算解决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了!无论是五雷咒,还是驱邪咒,缺点就是词太多,倒不是说我不爱背,只是如果面对的是敏捷型对手,只怕还没等我把咒念完,黄花菜都凉了。
“不说这个了!”师傅摆摆手,面容一正,又恢复了一副仙风道骨般的唬人样子。
“乘着现在月黑风高,四周又荒芜人烟,那怪物又被困住了,你赶紧过去……”
“一刀把他了结了吗?”我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比划出一个手刀,抢答道。
师傅白了我一眼,“过去坐下来,好好跟他聊聊天,聊聊,他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哦哦,我反应过来,此时月黑风高,又无外人在场,正是施展共情术的好时机。
“去吧,我帮你护法,你跟他好好聊聊,听听他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没有!”
我在心中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听师傅语气,这人眼见是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