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停尸房,一股阴冷之气迎面扑来,眼前一片黑暗,没有人说话,呼吸都变得异常沉重。我有些紧张,即便是在屋外“蹲点”了许多年,我也从未见过真正的停尸房是什么样子。我立刻从书包里拿出手电,点亮了手电筒。
似乎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似乎又跟我想象中是一个样。进门后,是一间小小的隔间。对面还有一扇门,不过这扇门,却用透明的塑料门帘将帘子内外分割成两块空间。
我们三人站立在门帘之外,谁都没有动,依稀能够听见,从门帘之内传来的呼呼风声。窗户和门都是关好的,窗帘也是拉上的,可是门帘之内怎么会有风呢?我们三人飞速地对视了一眼,谁都不敢开口说话,即便胆大,我也只是后悔,大意了,大意了,应该进来之前,先用X光看一看的。
哪知小松此时却爆发出了无与伦比的勇气,只待了片刻,他便从我手中抢过了手电,异常坚定地跨出几步,掀开帘子,侧身走了进去。
明明在门外还那么害怕,我摇摇头,心里叹息一声,连忙拉上身旁的小胖,也跟了上去。
帘子后面,是一处更大的空间。在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之下,我估计,这里约莫有一座教室那么大。
室内空空荡荡,不似平常的房舍有许多陈设,风声四面八方都有。我仔细辨认了一下,窗户虽然全部关着,但是窗台上方,却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机器,最大的声音便是从这台机器里传出来的。
除此以外房间四角各自放了一台风扇,摇头扇正在工作,离得最近的一台便在我的左手不远处。风扇前面,还放着一个塑料盆,里面盛放着未化完的冰块。
右手墙壁上,有一个电灯开关,小胖想都没想,啪嗒一声,便把灯打开了。
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我心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正待要去关灯,可视线扫过面前小松的背影,我又犹豫了。小松一动未动,肩膀却微微颤抖着,我知道,他一定又哭了。
伸出去的手便缩了回来。
因为车祸死去的人,遗容怎么会好看呢!可再恐怖,躺在哪里的也是自己曾经鲜活过的亲人。
房间正中间,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六具担架,担架都用白布覆盖着,看不清白布下面的情况。白布下方,六具尸体的脚掌都露了出来,左脚大脚趾处均系有一块纸牌。
我很快找到写有唐主任名字的那一块,揽过小松,将他轻轻地推到这具担架旁边。
“这就是唐主任的遗体了,你要是不想看的话,就不要看了。”
小松用衣角擦去脸颊上的眼泪,颤抖着双手拉开了遮盖在唐主任身上的白布。
唐主任面上带有部分喷射出来的血渍,胸腔左侧心脏位置处露出一个大洞,除了肤色惨白泛出微微青色,他的面容安详,倒像是睡过去了一样。
车祸距离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二十四个小时,这个时候,尸僵开始缓解,皮肤变得松弛,此时才是解剖尸体的最佳时机。因为这个时候,尸体最稳定,才能系统地了解这具尸体的死因,生前病理,和一些更加细微的东西。
这件事情,严格来说并不能够责怪负责验尸的医生不严谨。因为负责验尸的是医院的外科医生,并不是专业的法医。即便他们早已习惯鲜血淋漓的外科手术,也依然对解剖尸体缺乏相关的知识和经验。
而我,也仅仅只是在一本法医解剖知识的书籍中了解到相关资料,处于纸上谈兵状态,并不专业。
方才在小胖家,查看验尸报告的时候,我注意到,唐主任的验尸时间是在今天早上十点左右。所以,无论小松有没有给我打电话,今天晚上,我都打算过来看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细节和线索。
唐主任是在睡梦中去世的,走的时候,时间非常短,几乎是在一瞬间,车祸便夺去了他的生命。除了主任的面部和身体上留有喷射出来的血迹。他的遗容看上去并不显狰狞。
我將白布拉得更开,露出了主任的全部身体,在白炽灯的照射下,仔细搜索遗体上的每一寸地方,试图找到一些未曾发现过得细微线索。
我从背包中掏出一面放大镜,对着伤口仔细观察。小松此刻正陷入悲伤的情绪当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行为,而小胖,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未待我示意,也大起胆子,去查验其他的几具尸体。
“千万不要碰触到他们!”,我注意到小胖的动作,连忙叮嘱他。
静待片刻之后,小松的情绪终于爆发,他面朝着放置唐主任遗体的担架处,跪倒在地,抱头痛哭。
而我跟小胖并没有去安慰他,趁着他释放情绪的这段时间里,我俩抓紧时间,查看完了所有的遗体。
将停尸房的一切恢复原状,我们三人坐在刻有医院名字的那块大石碑下面。
探照灯的灯光将我们三人的面色映衬得惨绿惨绿的,如果此时路上有行人经过,一定会被我们吓一大跳。
没人说话,大家都陷入了沉思当中。而我,则在脑子里飞速地思考着,刚刚收集到的信息。
遗体被脱得干干净净,白布底下,一览无余。没有,什么都没有,我跟小胖忙活了大半天,确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无论是遗体光溜溜的身体上,还是破损的伤口处,更甚至是后来被我翻找出来的死者的衣服,我都没有找到我想要找到线索。
说白了,其实我找的是动物遗留下来的毛发,比如说猫毛,狗毛,甚至是老鼠毛,当然如果老鼠也掉毛的话。我在寻找任何不属于人类毛发,或者是黏着在身体或衣物上被忽略的小线索、小细节。
除此以外,在查验伤口的时候,我着重寻找,除了贯穿伤,穿透伤,擦伤之外,是否有动物曾经啃噬或是撕咬的痕迹,以及不合常理的血渍,细小的碎肉,或是尸块。
深夜时分,地处荒郊,流了那么多的血,这么重的血腥味居然没有吸引任何野生动物,甚至连几天前出现过以鲜血为食的小蠓虫都没有飞来一只。伤口位置处干干净净,连蚂蚁蟑螂的尸体都没有看到一只,这才是最最让我感觉到奇怪的地方。
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在这个时候,小胖站起来说要回家,我让他顺路把先把小松送回去,挥挥手,跟他二人告别,我也慢悠悠地走回家,继续思考这个困惑我的问题。
不会是,心脏从面包车甩出来的时候,刚好,滚落到哪个耗子洞里,所以没有被发现。又或是,心脏甩出来的时候,力量太大,被甩到了附近的树杈上,因为被树叶遮挡,所以没有被注意到。
脑洞大开般,我突然想起以前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药》,里面描绘了这么一个故事。华老栓为了治儿子的痨病,听信侩子手康大叔的话,买人血馒头来为小栓治病,但服后无效后死亡。
如今乡下莫不是还有人坚信,人血馒头可以治疗痨病,又或是类似的用途,需要用到人的心脏来配药诸如之类的用途。
我找不到动物啃噬的痕迹,难不成,这颗破损的心脏竟是被凑巧过路的行人,捡了去!
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回家给黄叔拨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我将自己的发现告诉给了他。
黄叔的笑声从听筒中清晰地传了过来,紧接着,响起了他低沉的声音。
“没想到,你小子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虽然现在是90年代,但是在偏远的山区,因为交通不发达,还有很多村寨现在都没有完全通上水电,更不要说教育普及,以及医药知识的推广了。你说的那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存在的。”
“我明天带人到事发路段,再仔细搜索一遍,找一找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线索。另外会派一队人去周围的村寨走访一下,重点排查最近有没有生了重病的病人。也会跟当地的村民了解一下村寨的风俗习惯。”
“还有早上报警的那个村民,他也是重要的嫌疑对象。”听了黄叔的话,我急急忙忙地补充道。
听筒中又传来黄叔爽朗的笑声,“知道了,知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我肯定不会忘记的。小胖刚刚已经到家了,你们两个今天是不是又去查找线索去了?”
哎呀,事发突然,我竟然忘记了小胖跟黄叔的约法三章。一时无话,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还是那句话,小明,你也不要嫌黄叔啰嗦,无论如何,你们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想一想你的爸妈,可不要贸然行事啊!”
我有些羞愧,是啊,今天晚上小松的一个电话,让我心生同情,却忘记了行事的稳妥,“对不起,黄叔叔,下不为例,我一定会把自己跟小胖都保护得好好的。”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分寸,行了,我也不多说了,好好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
挂上电话,我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只要是感兴趣的事情,我会立刻沉浸到里面,有时候往往会忽略自己的安全,更重要的是,会忽略掉身边朋友的安全,这非常不好,很欠妥当,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重要啊。
想通了这一点,我暗暗下决心,下一次,一定不要再让这种独自冒险的情况出现。另外,已经过了这么久,明天,是不是应该把吴莎莎放出来了呢!
我决定明天去看看吴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