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刘三,1988年的案子是我负责的,我对他还有印象。”老王同志开口跟我们介绍起刘三的基本情况。
刘三父母双亡,他顶替自己的父亲成了水库管理员。他这个人既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有什么大的本事,平时不是吹牛聊闲天,就是去茶楼打麻将,因为嗜赌成性,所以一直都没有成家。要不是他还有个工作,就是个活脱脱的二流子。
“基于目前还没有找到最直接的证据,正式批捕前,安振华和刘三都是嫌疑对象。”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刑侦大队已经安排好人手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我相信案件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开完碰头会,辞别黄叔叔,我独自一人回家。心中虽然还有很多疑惑尚未解决,但现在,不太重要。案情的脉络基本梳理清楚,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我总不能跟着刑侦队的叔叔们一起去监视安正华和刘三吧!这眼看着,暑假就要过完了,再不做作业,开学以后,老胡能给我好果子吃!还是抓紧时间,赶紧把作业做完才是正事。
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忙着写作业,一脑子的昏天黑地,所以这天晚上,我睡得尤其早,也尤其地沉,只是,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片白雾茫茫,什么都看不见,空空如也,茫茫天地之间,除了一个我,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是空非空,是寂非寂,是灭非灭,而这种玄而又玄的状态,我并非第一次遇到。上一次,是在许中秋的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有意识使用共情术的时候。
这是什么情况
我发誓,早上回来之后,我一心沉浸在学习当中,没有分出过哪怕头发丝那么细的一丝精力去思考关于案情的事情。我原以为,共情术这个东西,只要我不去想就可以了,可是,可是,感情我不去找她,她还能来找我啊!
哎!脑子真是个好东西,回忆起在防空洞的经历,我本以为,是自己无意识找上了她,这才参和进了她的事里,可现在看来,竟是她先找上的我!原来,我才是她一直想要找的对象啊,她能来找我,又并未害我,那定然是对我有所求,才会这样。
想通了这一环节,我反倒镇定下来,其实这种境遇也挺奇妙的,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异常地清醒,于是便忍住了想要开口问上一问的冲动。
一声低低地叹息在我脑子里如泣如诉地响了起来,到底是她忍不住,先开了口,只是除此之外,便又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响。
你怎么不开口说话啊?我这正等着你开口求我呢?我急的半死,却等不来她的只言片语。
一阵如歌谣一般的吟唱又在我的脑子里低低地响起,“ゞωο缃偠跟ωο白勺榢人ぬぬ哋道别,鉨能幫助ωοο马?…”
我突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亡者的声音,可是,可是我听不懂!许中秋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又如何能要求她用现世的语言来跟我交谈呢!
如果非要用一个什么词语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她像是在唱歌,而且还是那种五音不全的唱法,句句都不在调门上。我真的是听得非常难受,她究竟是要我干嘛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就这样,在梦里听她唱了一晚上的歌。
第二天一早,我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睡得一点都不好,脑子晕晕沉沉,眼睛也肿胀难耐。
臭老头原本给了我五天时间,还剩一天,本来绰绰有余,不过眼下确实是顾不上了,我得找场外求助,要不然,我若一天猜不到许中秋找我干嘛,她就一天不消停。天天入梦找我开演唱会,尤其是还唱得如此难听,真是实在受不了啊。
一找到臭老头,我便用上了小胖的耍赖大法。抱住老头的一条大腿,眯着眼睛,皱巴着脸,便开始干嚎。
“师傅啊,我实在受不了啊!一晚上都没睡啊!那女鬼天天晚上来缠我,又听不懂她唱些啥,又不知道她缠着我究竟要干嘛!再这样下去,你徒儿就会天天失眠,再也长不高,永远就只能这么矮了!呜呜呜呜呜呜!您不知道啊!听她唱歌都给我整哭了!这两只眼睛一晚上都没干过!呜呜呜呜呜呜!......”
我一面假哭,一面仰着头,脑袋甩得跟个拨浪鼓似的,把两只乌黑发青的熊猫眼对着臭老头。
臭老头被我吓了一大跳,也是,平日里看惯了我惜字如金的样子,这个阵仗,一时之间有些让他适应不过来。他楞了个几秒时间,突然哈哈哈哈哈哈地咧着嘴笑得停不下来。
又嚎了两嗓子,他笑的声音反而比我哭的声音还大,我也就装不下去了,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巾搽干净脸,立在一旁等着他笑完。
老头宛如被人点了笑穴,他一边瞅我,一边捶手顿足,乐不可支,好长一段时间,方才平静下来。
“你这个瓜娃子,做什么整这出,差点没把我笑死。好好说话,说人话。”
老头用衣角搽搽眼角笑出的眼泪,终于开口问我。
看吧看吧,果然还是高冷的人设适合我,这种泼皮无赖范只适合黄小胖。我只好恢复正常,用平时的腔调再次说了一遍。
“哦,这样啊!许中秋找你的事嘛先不着急,那日我给你布置的考题,你先说道说道。”
“杀人凶手是刘三。”
其实昨天晚上我被许中秋骚扰了一夜,也并非全无收获,除了她的歌声有些扰人之外,在那个玄而又玄的状态之下我反而解出了几个一直困惑我的问题。
“首先刘三是个赌徒,嗜赌如命。赌徒的心理特征有如下三点:(1)只想碰运气发横财,不愿意劳动;(2)敢于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3)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安振华跟刘三的情谊对刘三而言,不算什么,当他无意之间得知许中秋身怀巨款的时候,便起了贪念,见利忘义,甚至在对方反抗的情况下,起了杀心,这说得通。刘三有杀人动机。”
“其次,刘三做过两份工作,一份是水库管理员,一份是伐木工人。这两份工作一份教会了他挖墙砌洞修筑工事,一份教会了他使用电锯伐木砍树,更加重要的是,他知道了防空洞的布局和路线图,也许在无意中他发现了通往地面上的通道。”
“地道的发现让他起了心思,还有什么比偷窃贩卖木材来钱来的更快呢!这事情他一个人做起来风险太大,木材这个东西一个人搬运起来也非常不便,所以他需要一个帮手。安振华就是这个时候被他拉下水的。这就能够解释清楚,在李石头和马老板的证词当中,刘三突然变阔绰以及为什么前几次的赌债要拖上好几个月才能还清。”
“砍伐木头是有季节性的,偷窃倒卖木材来的钱,并不能支撑刘三时不时就要发作的赌瘾。许中秋身怀巨款的事情无意中被他发现,因此他动了贪念。”
“也许刘三的本意只是想把钱偷出来,但是被许中秋发现了,二人在拉扯过程当中,许中秋被刘三误杀。既然杀了人,事情就没办法善了。”
“能够将人体切割成数块的工具还有什么比伐木的电锯来的更适合呢?从刘三能够接触到的工具考虑,木材加工厂的电锯极有可能就是分尸的凶器。”
“凶案的第一现场很可能是在安振华的家里,而分尸现场,我推测是在防空洞内。”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的话,安振华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遇害了。一星期之前偿还赌债的2000块钱很有可能来自于20000块的拆迁安置费。所以刘三的结局,我想安振华应该替许中秋报了仇,他杀掉了刘三!”
第一次,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一段话,我都想为自己鼓掌,感觉自己真是越来越棒了!
臭老头听完我说的话,一脸沉思不语,他惯性地想去捋自己的胡子,却忘记了自己几天前才修过面。
“我原以为,你会通过看许中秋的回忆,来找到凶手,借着这个案子,考一考你的胆识勇气和才智。没想到,你却只看了半截,没有看完。通过这半截线索,推测出来真正的凶手,虽然胆识不足,但勇气才智却是上乘,也是出乎我的意料,不愧是我看中的徒儿。”
“不过,你这个胆识吗,还是得多多练练才行!”
臭老头夸完我,突然话锋一转,不知为何,我心中顿生一种不好的预感。胆识不足,这个要如何弥补,不会要把我弄到乱葬岗去挖死人吧!我不去,我不去,死都不去的。是的,这可是我的小秘密,我有洁癖,重度洁癖,我不怕鬼,却怕那些恶心巴拉,血刺呼啦的鲜血肉块什么的,看着着实犯恶心。
“虽然你听不懂亡灵的语言,但是作为一个亡者,她飘荡在这个世间,还能有什么心愿未了,需要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找你?你可好好想想,她有什么舍不得,有什么还没有去做的心愿呢?”
老头终于将话题转到了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上。
沉冤得雪,大仇得报,还会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望向臭老头,却发现他并没有看我,一个人只是望着远处西沉的落日,静默不语。
随着他的目光,我亦望向天边的落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世间万物似乎在眷念落日的余晖一般,一切笼罩在橘黄色的暖阳之下,万般不舍,万般缱绻。
我突然体会到了许中秋在记忆中,向我传达的东西,是眷恋,是缱绻,是舍不得。她舍不得她的爱人,舍不得她的亲人,舍不得她的孩子。
“她想要跟他们好好地告别”我试着给出了答案。
“死亡是一扇门,它并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而是穿过它进入另外一个世界。有过离别,才会珍惜,才会变得慈悲和平静,我想这就是她的遗愿吧!好好地跟这个世界告别,好好地跟她的亲人告别,然后走进门的另一边。”
也许正是怀着这样的念头,那位化妆师才会洗去她满脸的血污,给她的头颅束好头发,画好妆容,为她留下在这个世间最后的一张照片。
所以我才能够感受到她。
“我能够为她做些什么呢”
“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当她的眼睛,做她的嘴巴,让她看一看她想看的人,让她说完她想说完的话。”
“好吧!我答应她。”不假思索地我答应了下来。
“闭上眼睛,放松,用你的意识去寻找她,然后告诉她,你的决定。接下来,你会睡一觉,醒来以后,这件事就结束了。”
找了个舒舒服服的位置,我躺倒在草地上,准备睡上一觉,闭上眼睛之前,臭老头突然问了我一句话,“你准备好进入门的另一边了吗”
“准备好了”,我大声而坚定地说道。
闭上眼睛,我陷入了睡梦当中。
只是在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轻轻地问道,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