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横向格开出现在头顶的细剑后,艾米丽再退一步,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着,腕臂酸痛得要拧断了一般。
教她剑术的是一位拥有爵士身份的传奇人物,获得过上世纪的奥运金牌,曾在与法国的国际交流赛中取得过三连胜,一度只为皇室成员服务……就这样一位低调的剑术大师也在结束对艾米丽的私人授课后,公开宣称这是自己最优秀的学生,只要坚持将来的成就必然远超自己。
虽然收到了如此高的评价,但艾米丽并无机会检验自己实力,在传统贵族的圈子内剑术和马术类似,只是一种传统的消遣娱乐,也没有人真的会对一个贵族小姐举起利剑,直到她进入了STC,直到遭遇了讨厌的法国佬……直到站在这个舞台上。
一股逆风袭来,艾米丽下意识举剑防守……没想到阿贝托却是反手握剑,剑刃从她双臂缝隙穿过,转眼之间就让她的反击落空,但这是一换一的交易,阿贝托自己的剑也朝向外侧,无法继续进攻。
只见这个金发年轻人淡定一笑,流畅地回转身形,另一只手的肘部如铁凿般朝她砸过去……反应过来的艾米丽只能继续朝后退,作为空手最为凶狠的攻招,遭受一次肘击的伤害未必比被剑刺来得轻。
阿贝托并没有说大话,他根本不是那种会出现在运动会上的击剑手,在被执行人带到STC之前他已经在法国的地下决斗场荣膺“皇帝”之名,被誉为“闪光的达达尼昂”……他波诡云谲的剑术只为实战而生,所以有些卑鄙或“不讲武德”,击剑冠军这项荣誉在他身上就像颁发给战场狙击兵的射击奖牌,属实是聊胜于无的玩具。
“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喜,真无聊。”阿贝托收手,掰了掰剑身,宛如拿着戒尺的班主任。“赢了你也没什么好吹嘘的,大家只会说我在欺负女生吧。”
他本来还想看看女孩的上限到底有多高,但对方的实战经验几乎一片空白,让他有些失望。
艾米丽剧烈地喘息着,她的脚后跟已经悬在了擂台边缘,退无可退。
“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么?不要随意地挑战别人。”阿贝托已是第二次摇头。“的确,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人拥有过你的优越条件,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因此向你摇尾乞怜。”
艾米丽的眉角抽动,她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纹身像烧红的烙铁一样贴在脊椎上,一种摆脱不掉的痛啃噬着她的神经。
阿贝托见她没有反应,忽然迎着剑锋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缩短不到十厘米……由于他动作过快而且毫不设防,紧急之下艾米丽只想到了闪避,和后撤。
“如果没有刺穿对手胸膛的觉悟,就不要拿起剑。”
阿贝托抓住了她的手,让她免于摔落下去的命运。
“温室里长出来的花,也许看起来漂亮,但终究只是花而已。”
贴在她耳边说完这句话后,阿贝托潇洒地转身走开,此刻他连多余的嘲笑都不想留下,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场打完后所有唇舌争论都成了笑柄,他已经赢得够多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自己帮艾米丽摆正了重心后,她仍然向后倒去,直坠台下……像一个失去了平衡的木偶。
也没有旁观者知道这一点,女孩还未后仰的时候全场灯光都暗了下去,像是突然停电了。
“什么情况?玩狼人杀么?天黑请闭眼?”
楚正凌有些紧张……因为上次出现这种情况的时候他被个披风大汉一拳撂倒后像死狗一样拖走了。
“啊……”
冰冷空洞的高音陡然响彻,如泣如诉,如同中世纪的黑暗圣咏一般。阿贝托停下了脚步,猛然回头,尽管目不能视,但在无数次死斗中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他有什么危险正在到来。
那已坠下擂台的女孩却在此刻高高跃起!在空中反蹬大理石柱,流光一闪,整个人如同重弩发出的巨箭笔直地射进场中,射向阿贝托……如果她此前褪去上衣,即使没有亮光所有人也能清楚看到那蔷薇纹身,在黑夜中如灯塔一般耀眼。
阿贝托极限滚地躲过了这一击,竞技场照明恢复,艾米丽屹立在舞台中央,高举利刃。她脸上的面甲已经掉落,眼中银光闪动,把本就高冷的气质衬托得更加超脱俗世,如若谪仙。
“Jusqu‘àlamort.”①
.
.
听到这句法语,阿贝托脸色微变,第一次做出了防守姿态。而艾米丽已经冲刺起跳,像个冰上舞者一样在空中旋转着……即使花样滑冰史诗级难度的“阿克塞尔四周跳”也只是在空中旋转1620°,她在一瞬间就超出了这个数字!随之而来的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攻击频率,每一下都劈砍在阿贝托的剑身上,金属蜂鸣,火花累如电光。
“没用!没用!没用!”阿贝托一边后退一边格挡,轻易卸下了大部分冲击。
不料艾米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稳住了身形,就在停下的那一刻,及腰银发绑成的马尾因惯性朝阿贝托袭来,如长鞭般险些抽中了他的脸颊。
竞技场内的热情被瞬间点燃了,众人再度高呼艾米丽的名字,虽然没人知道为什么伯爵小姐能扭转局势,但她的表演实在太过华丽,以至于有观众相信她之前因贵族风度有所谦让。
阿贝托摸了嘴角的一缕红痕,伸到鼻下闻了闻……似乎还带着发丝间的余香。
“虽然不知道你现在的力量来源何处,”他的瞳孔忽然亮了起来,堪称神采奕奕。“但作为对手而言已经够格了。”
说完这句话阿贝托摘下面甲,扔到了一边,嘴角高兴地上扬,他高兴的点在于女孩终于不在拘泥于所谓技法,而是像个真正的决斗者,为了赢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他也可以不再束缚自己了。
艾米丽丝毫不理会他的言语,举剑再度袭来,形若神女舞月。阿贝托也转守为攻,剑围如贯日长虹。
两剑相格,又互相弹开,突刺、劈砍、肩撞、鞭腿……两个人真的跳起了舞,不过是死亡之舞,场中折光闪烁,杀意如飓风纵横弥漫。
他们手上还仅仅是拿着竞技场配发的武器,除了轻便结实一无是处,很难想象换成真正的利器会发生什么……但即使只是道具,按目前形式发展下去,这场决斗最起码也要有人被抬下场才能结束。
“费舍尔导师!请告诉我费舍尔导师在哪里?”
坐在最外面的翟秋和突然被抓起手,他抬头看去,只见是中午那个自称女仆的凯瑟琳小姐,头发披散,连高跟鞋都掉了一只。
“求求了……让他们停下!”
凯瑟琳抱着膝盖蹲坐下去,声音带着哭腔……十分钟前,她找到了竞技场方面,但被告知不加防护是个人行为不便阻止,之后她又联系教务处,教务处说会派人前来却迟迟不见踪影,院长办公室空无一人,现在通知伯爵大人向校方施压又太晚……眼看形式越来越危急,万般无奈下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场中两人唯一的关系上。
“这位可爱的女士,请让一让。”
茫然无措的凯瑟琳回头,看到了一个拿着红色短矛与圆盾的男人,像刚从古罗马时代穿越过来。
“我靠,费大叔啥时候跑那了?”看到和自己一座之隔的人出现在那个地方,楚正凌懵逼了。
“接住!”男人将手上装备扔给索利雅,随后淡淡地说。“去吧,阻止这场闹剧。”
“明白。”
索利雅只简短地回答了一个词,便带着“昆古尼尔”和“埃癸斯”跳到座椅上,蓄势下沉,再用力一蹬,铁制的座椅靠背立刻陷下去了一个凹面……而索利雅则借着反作用力如流星经天般从观众席落入擂台中央!
“……您就是费舍尔导师?”看到这一幕,凯瑟琳擦了擦眼角。
“导师听着太显老了,听着像挂在墙上的老头,我今年才三十岁,哦不,三十一了……唉,年纪越大越容易忽视岁数增长。”
费舍尔把她用公主抱的姿势抱了起来,示意翟秋和他们腾出一个座位,于是他们几个像贪吃蛇似得挨个往右挪了一格。
凯瑟琳愣愣地盯着他的脸。“……您真幽默。”
视角转移到场内,酣战中的阿贝托和艾米丽对于闯入者均选择了无视,而索利雅的做法也简单粗暴,直线冲过去,像一柄钢刀插进了两个齿轮之间……艾米丽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面圆盾,索利雅握盾的手只是挥动了下,劈在盾上的细剑立刻弹开,不受控制的脱手而出。而另一侧阿贝托只与短矛交手了几招,随即就被撞了个满怀,一个不小心武器就被夺走了——他忽视了一个关键点,剑是没有开刃的,对方只要瞅准时机就能抓住剑身直接硬抢!
介入的第一回合,红发少女就杀死了悬念。
“决斗结束,结果为平手。”索利雅站在两人之间,高声宣读。
“……你厉害你说的算咯。”阿贝托摊手,他的人生经历告诉他,连武器都没有的人哪来的话语权。
失去利刃后艾米丽的呼吸渐渐变缓,背后的纹身疼痛锐减,那一抹银色也悄悄从眼中散去,她如梦初醒般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再看了眼对面的金发年轻人,冷哼一声,连同白色短裙一起消失在了通道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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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啦,我还没看够呢。”看台的某个角落,少女莉莉晃悠着粉白色的头发,足以抓住一切目光的长腿盘缩在座位上。
“没想到他们真的造出了那种怪物。”名叫Adam的男人站了起来。“走吧,获得的信息已经够多了。”
“学校里太无聊了,而且我又不是为了获得什么信息来的。”她痴痴地笑。“你不觉得很有趣么?看着他们蒙着眼睛关在笼子里,为了虚无自相厮杀。”
“能杀死他们的,只有我们。”Adam淡淡朝后看了一眼。“山魔王’刚刚送来消息,她跟在一只牙尖嘴利的老鼠后面,成功钻进了树洞。”
“Aha!”少女眼睛放光地跳下座椅。“那不是很快又有好玩的了?”
“大概。”
“我就知道……这一定是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她叼起男人的手指,像一只期待抚摸的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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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Jusqu‘àlamort.”法语,意为“直到死亡”或“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