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接受神的教诲数千年,神却从未走进他们的内心。”
有人轻读着审判的宣言,声音像来自七重天上。
数十条尼龙绳从教堂顶部垂下,旖旎暧昧的气氛瞬间被铁锈与硝烟冲散。全副武装的黑衣暴徒顺着尼龙绳挨个落地,领头的一边挥手一边“Go!Go!Go!”……如果他们手上拿着的不是冷兵器而是突击步枪,大概会被误认为美军发起了针对敌对势力的斩首行动。
神父仰望着拱形圆顶,他在察觉到异样的刹那就锁定了目标,亮光中透出一个瘦削的剪影……那个高高站在玫瑰花窗前的男人,似乎比这些暴徒加起来都要危险。
“真是薄情的雄性啊,这么快就对我失去了兴趣了?”哀怨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响起。
神父一惊,不知何时少女如鬼魅一般紧挨着他的后背,手中宛如蛇一样的剑式武器已经撕开血肉,在他的冈下肌到腰大肌之间留下一道骇人的伤口。
“你这个……魔女!”史都华德暴起挥拳,虽然淋漓鲜血眨眼间就染红了半条裤子,但人背部的痛觉神经并不发达,他感受到的愤怒远大于疼痛。
少女发出银铃般的嘲笑声,她用一记漂亮的后手翻躲过了攻击,双腿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快!全体散开!阿兰!三分钟以内把发电机组装好!”负责指挥的是暴徒们的老队长,一位前海豹突击队成员。
“见鬼!兴师动众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老变态?我和史蒂夫8点约好了去罗曼酒吧找点乐子的!”名叫阿兰的暴徒一边干活一边大声抱怨。“他说会给我介绍个姑娘!”
实际上让他生气的不止约会可能告吹这件事,而是他们一群硬汉不得不挤在教堂顶部观看整个香艳的“现场直播”……他全程都只能靠泡泡糖弄出点响声来缓解尴尬。
“快点结束的话还赶得上!我可以调一架直升机过来。”队长看了一眼手表,“顺便让史蒂夫帮我也找一个!”
暴徒们以少女为中心形成两翼,逐渐包拢住神父,只留下正前方的缺口。那个被神父一直警惕的男人已经悄然出现在了缺口上……玫瑰花窗离地面有30米高,没人看见他是怎样在不借助绳索情况下像猫一样悄无声息的着陆。
“你们以为自己在玩狩猎游戏?嗯?”背后的灼烧感刺激着史都华德,让他看起来有些癫狂。“我会告诉你谁才是猎人!”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跪了下去,圆形包围圈匆忙散开,暴徒们都被嚇得向后一跳。
这是在上演什么戏码……嘴上飙着狠话,身体跪地投降?
“展开‘天之锁’。”少女的双眼中浮现起不易察觉的炽金色,有一瞬间就像是蛇的瞳孔。
虽然觉得这一幕很诡异,但是暴徒们的行动堪称训练有素。数条直线形成的矩阵很快搭了起来,缓缓向神父逼近。
所谓“天之锁”,只不过是某种导电性极好的金属材料制成的长链,一头连接着改装过的发电机,两端均有厚实的橡胶防护层。这个中二的名字是组织里某个爱好动漫的死宅起的,一经提出就受到广泛好评。
“额定电压设为40V,我们要的只是控制住他,如果他被电死了,就算是任务失败!”队长向阿兰下令。
“Yes,Sir!”
在普通人无法触及的视界里,跪地的神父背后出现了薄如蝉翼的虚影,渐渐凝实。他用尽了一切思维去压制脑海中的情欲、暴怒、痛楚……这些情绪阻碍了他寻找另一个“我”的存在。
只要他重新握住这力量,这权柄,他可以碾碎所有人……那高贵的赐福早已与他融为了一体,凡人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于他?
“你还有唤醒‘他’的机会么?”少女的笑声透着愉悦。
“天之锁”组成的矩阵交错合拢,把史都华德捆在中间,超过30mA的电流从金属链导入了他的身体里,仍在凝结状态的羽翼出现裂纹,随后寸寸断裂。
“啊——”哀嚎声响彻整间教堂,细小的刺痛感和麻痹感占领了他的大脑,无孔不入却又毫不致命,他的思维陷入进了白茫茫的雪原,双翼重复着凝聚到碎裂的无尽轮回。
男人一步、两步……走到神父面前,左边的腰部挂类似一长一短两条木匣。他戴着黑色的兜帽,兜帽之下的双眼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
“是谁……谁把名册泄露给……”史都华德看着他,用尽全力控制着舌头,脸上痉挛的肌肉让他的表情分外狰狞。
男人侧过身,右手按在腰间木匣上,弧光一闪,绯红色的刀刃已经缓缓入鞘——原来那条状木匣包裹着一柄长刃,只不过像供奉在神社中的“御神刀”那样没有装配刀镡。
黑衣暴徒们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又或者男人根本没出手,刚刚那一瞬间不过是樱花散落,水月流痕。
史都华德张着嘴,却再也说不出来话来。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去握住什么……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从他的灵魂深处,那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
“我记得阿兰你是个信徒来着,”队长燃起一根雪茄。“你会对参与杀害神父这件事产生罪恶感么?”
“对这种老变态当然不会。”阿兰嘴里的泡泡越来越大,直到糊了自己一脸。
“况且我们全家都是新教徒。”
史都华德神父重重地倒在地板上,鲜血从胸口渗出。他的双眼没有闭上,目光遥遥凝视着色彩斑斓的天顶画《逐出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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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蓝色的阿尔法·罗密欧停在路边,戴着白手套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这里离圣托马斯教堂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按他们惹出来的动静,警察应该会在二十分钟内赶到。而看男人的样子似乎是直接步行走过来的,已经不能用胆大妄为来形容了,这是赤裸裸地藐视法律。
男人看了一眼已经变成黑点的直升机,坐到了后排靠左的位置。
还未等司机关门,少女就如同炮弹一样撞了过来,也滑溜地钻进了车里。
男人盯着少女的腰腹……倒不是因为曲线多美,而是那里有一个脏兮兮的小脑袋在东张西望。一只黑猫幼崽,浑身毛发像是出生就未洗过,谁都能猜到它的被抛弃的理由——只因为生来是纯黑色,就自然地背负起了不祥的象征。
“Adam,它……”
“你应该知道我们下个目的地在哪,我们照顾不了它。”少女不是第一次同情心泛滥,这时候唱红脸的任务就落在他的头上。
“好吧,卢卡斯,宠物收容所。”少女撇着嘴。
“主人,好像遇到了点小麻烦。”司机没有听从命令转动钥匙,而是掏出了消音手枪。
少女看向后视镜,只看到了一身前凸后翘的修女服,她想了想,突然笑了出来。
“你们……不能走。”阿尔法·罗密欧的斜后方,站在那里的乔安娜修女紧紧咬着嘴唇。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逃走,在找到藏在床下的木棍后下决心要将使自己脱困的少女救出来,但等她折返教堂后,却只看到了神父逐渐冰冷的尸体……这个世界也许只有她知道是谁谋杀了史都华德神父。尽管双腿都在打颤,但她觉得自己有追过来的义务。
“对付一个修女也需要用到枪么?不知变通的男人。”少女抱着黑猫跳下车。“让我来吧。”
看见少女径直走过来,乔安娜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目睹过了史都华德神父的惨状,也许等待自己的又是一场酷刑。
但出乎意料的……一层温暖的柔软覆在她的嘴唇上,乔安娜瞪大了眼睛,整张脸迅速像喝醉一般浮起惊人的红晕。这是她28年第一次被如此对待,尤其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女孩。
不知过了多久,乔安娜终于从这份窒息感中恢复,她茫然地摸着自己的脸颊,直到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一只可怜的小黑猫。
“好好照顾它哦,”少女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下次再见的时候把它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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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法·罗密欧狂奔在去往机场的公路上,拉着响笛的警车从旁边擦肩而过,背道相驰。
“我坚持认为杀死那个修女是最佳方案,”司机看了一眼警车去的方向。“此次行动全程发生在监控设备之外,除了她,甚至没人知道我们的存在。”
“没关系,迟早会暴露的,”少女看起来心情不错,“我们的敌人不在这座城市之中。”
“不被秩序保护的人,自然也不会被秩序所约束。”男人注视着窗外。“‘艺术家’和‘纵火犯’那边结束了么?”
“还没有消息,不过怎么样都不会失败吧。他们俩可喜欢多玩一会。”
男人点了点头,少女忽然如同撒娇一般依偎在他身边。“Adam,我渴了。”
沉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沾血的食指伸到了少女面前,上面被利刃割出了1厘米左右的创伤。她小心翼翼地含住食指,露出了无比陶醉的表情,像在品尝着最顶级的葡萄酒。
“为何只有你的血液如此甜美,其他人的血总是泛着凋零的味道。”
“也许有一天不再如此。”男人平静地说。
“那时候这个荒诞的世界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吧。”少女舔了舔伤口,脸上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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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安娜失神地往回走着,执事和修女们聚在教堂门口乱成一团,对面街道的百货商店外放着圣诞玩偶,男人女人们笑容洋溢。天空中黑暗降临,四面八方的灯光亮起。她沉默了一会,忽然将黑猫的小脑袋纳入自己怀中,低头从警察身边走过。
不远处的NBC电台“OneDayOneBook”节目刚刚开始,有人朗读起了《双城记》的开篇: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人们正在直登天堂,人们正在直下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