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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三)千年

“滋————”
心电图停跳般的耳鸣在脑海里炸开,无数破碎的画面狂乱飞舞。翟秋和猛然抬起头,后背撞在了木头横栏上,生生的疼。冷汗濡湿了他的额发,看上去就像刚从一场暴风雨中逃出来。
他强撑着直起身体,教堂似乎变得亮堂了一些。轻柔明朗的交响乐弥漫在空气中,过了一小会他才听出来,旋律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
声源来自一台放在墙角的留声机,它正高举黄铜喇叭卖力地演奏着——近几年由于黑胶唱片的兴起,这种原本只能在博物馆和收藏家那里看到的老古董又重新流行了起来。
“又是一个梦么。”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处,最后圣枪贯穿的触感仍然留存在那里,如此的真实,让他觉得心脏那个位置……空空如也。
“醒了?”牧师坐在靠窗的位置,双手捏着一份英文报纸,
“对不起。”翟秋和为自己的失礼道歉,梦中碎裂的拼花玻璃窗完好无损,斑驳的颜色投映在牧师脸上。
“现在年轻人就喜欢熬夜,肝不要了?”牧师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我照你这么大的时候教授们都怎么评价我来着……哦对!精神小伙!”
翟秋和低头接受批评,能这样趴桌子上就睡着实像个奇葩。而且手机上时间已经到了17点45分,也就是说牧师整整等了他一个小时。
“下班喽!”牧师晃了晃高脚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你也该回去了,到家你爸妈应该已经在一边看新闻一边准备晚饭,想想还真不错啊……替我向他们说声圣诞快乐。”
“一定。”
“小游戏进度怎么样了?”牧师鼻梁泛红,明显酒劲上来了,但还没忘记这茬。
“我还没有……”翟秋和摇头,自己都未曾动过笔,梦里的怪树是很神奇,但终究只属于梦境。
他随意扫了一眼A4纸,突然愣住了,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对这张纸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情,可现在整张纸上写满了漂亮的花体文字,笔划弯曲得如同植物嫩芽的末梢,以他的水平居然只能从个别字母中勉强猜出是希腊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先不说自己脑海中没有这段书写的记忆。况且就以他目前的水平,连模仿起来都很困难。
这些字的风格一开始还算收敛,到后面越发大开大阖,很多都和打印的字重叠了也似乎毫不在意。甚至后面几段圆珠笔已经不出油了,可书写仍然没有终止,像个慷慨激昂不吐不快的疯子。最终,圆珠笔完成了它的使命后被深深地叉进桌子里……把A4纸和红漆长桌钉在了一起。
是牧师在他睡觉的时候做的?他思考了一下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我还没有……检查一遍,上学的习惯还没丢掉。”翟秋和默默地改口,他的双手突然变得极其灵活,快速地关闭了手机闪光灯和音效,对着桌面不动声色地按下拍摄按钮。
“哟,小翟你还是个学霸呢,可惜跟我比就差了一点。”提起自己的光荣事迹,牧师顿时起了兴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我上学的时候考试从来不检查,可我总是前二,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翟秋和掩饰着脸上的不自然。
“对嘛,吹牛逼的时候总要有人问为啥?不然一个人干吹岂不是很尴尬。”牧师脸皮颇厚地说,对他的回答十分满意。“因为我写的很慢……总是还剩五分钟才写完,每道题我都只给自己一次机会。”
“可人终究会犯错。”翟秋和悄悄把圆珠笔拔了出来。
“我会,其他人也会。不是每一次重拾往事都能发现当初所犯下的错误。”牧师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陡然低沉。“除了彦……她一直是第一。”
翟秋和愣了三秒,终于想起来这是牧师妻子的名字,在一张资料表上。
绫彦,死于四年前的一场意外事故,终年24岁。
哀寞的只在牧师脸上停留了片刻,或许他觉得自己在后辈面前悲悲戚戚的实在不像话,或许四年的时间真的足够冲淡绝大多数疼痛与想念,就连翟秋和他告别之后,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是默默把报纸和酒杯收回了讲台桌肚里。
“小翟啊。”
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翟秋和转身,牧师的目光从A4纸上抬了起来,某种锐利的东西一闪而过。
明明翟秋和所处的地势更高,他却觉得自己是被俯视的那个。
“你喜欢历史么?”
对于这个神展开翟秋和固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
“都铎王朝的最后一任君主叫什么来着?她的座右铭我很喜欢,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牧师的手指在太阳穴上敲着。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了,过了很久很久,翟秋和才缓缓开口。“伊丽莎白·都铎。”
“她的座右铭我也很喜欢,”翟秋和很快明白了牧师的意思,所以对上了他的目光。“我观看,而且我沉默。”
“好孩子。”牧师欣慰地笑了笑,“期待下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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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鬓发的细小卷毛固执地在脸颊旁边飘浮,黑色的连衣绒裙显得皮肤白得过分,嘴唇被衬托得鲜红如血。女孩咬着嘴唇,大拇指快速地在手机上敲动,似乎在和看不见的对手暗暗较劲。黑色的小牛皮靴连着棉丝袜,小腿弧度美好得让人有些遐想连篇。
所有短发御姐控看见了这一幕大概都会觉得自己恋爱了,翟秋和心想。
“Hi!”女孩把手机收了起来,高兴地对他挥了挥手。
“Nora,”翟秋和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人看着这边。“下次不要再坐到奉献箱上了……”
“没问题!”Nora跳了起来,舒展一下腰肢,四下活动着麻木的双腿。“本来想着‘反正没什么事就等那家伙一会一起回去咯’,没想到你磨蹭了这么久,手机电量都快见底啦。”
“抱歉,事情有点复杂。”翟秋和淡淡地说,他直接撑起雨伞。杵着这把黑伞走路总让他觉得回到了民国时代,自己应该在蹲守敌方某个机关政要,等人一出现就从伞里抽出细剑还是来复枪直取他项上狗头。
“喂喂,大晴天诶!天都黑了你想要遮阳都没地……”Nora说了一半突然呆住了。
某种奇异的脆响在伞面跳跃,冬青树的叶子剧烈摇摆着。路边三三两两闲聊的初中生早已没了散漫从容,他们之间的告别也只是抬了抬手,条件好一点的直接跳上了出租车,剩下的咒骂了一句天气就把书包顶在头上狂奔,错过了这一趟的公交和地铁几乎象征着错过晚饭时间。
顷刻之间,刚过冬至的全木市下起了暴雨。
翟秋和看了她一眼,往家的方向走着。Nora跳进了伞里,无比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5厘米的鞋后跟让她高出了他的肩膀。Nora扑闪着眼睛看着他,好奇心都快挣脱出了瞳孔。“告诉我嘛!你是怎么知道这时候会下雨的?”
“我只是知道会下雨,没想到会这么巧。”翟秋和咳嗽一声,不再过多解释。“Nora,我有些问题想……”
“诶,糟糕!”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还有重要的事!”
女孩说了一声拜拜就从伞里钻了出去,翟秋和准备把伞递到她手上,可是她已经蹦蹦跳跳跑远了。
Nora总是这样,她可以很多天都神经兮兮地出现在他的家门口,无厘头的就开始和他探讨司汤达的《红与黑》,或者一头钻进他的房间里,开始刷新他电脑里小游戏的记录。也可能几个星期都不见踪影,刚一见面就急不可耐地和他分享听起来像神话的都市奇诡故事。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现,她离去的时候你也无法挽留。
不过好在他可以等,他有的是时间。
翟秋和沉默地打着雨伞,Nora的身影在人群中额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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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靠在门口抽着纸烟,目光从分开的男孩女孩重新回到了A4纸上。他一口又一口地吞吐着烟圈,在不懈努力下剩下的半包纸烟几乎全变成了烟头。
纸上印的文字来源超出了翟秋和的阅历范围——“小约翰的述灵册”,一份在某个组织内部流传了十几个世纪的古籍,具体年份已不可考,据说是使徒小约翰所著,其中记载的内容恶魔无法染指,而被天使选中的“神选者”们可以通过它找寻真我,短暂地窥见过去和未来。
暴雨还在持续,一时半会没有停息的势头。牧师用烟头点燃了A4纸,看着它在手上一厘米一厘米化成灰烬。
烧完后他掏出古董级别的诺基亚手机,拨动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信号跨过了八个时区找到了它的目标,手机“嘟”的一声接通了。
“呦,还没死呐”
牧师操着一口纯熟英语,但又和BBC的标准发音有所区别,如果有英国本地人在场大概会问他来自利兹还是约克。
“人我已经找到了,但好像被捷足先登了,那个丫头是你们的派来的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听到回答后,牧师的脸色忽然一变,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
“那一千年完了……”他挂断了电话,点着了最后一根纸烟,像四年前刚来到这里一样一个人站在台阶上默默地看着雨幕。
“那一千年完了,天使与恶魔必当重临此世,他们出现就要作为神与撒旦的刃,蘸血画下千年的序言。”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仿佛有无数个人在他耳边唱念。
这是场宏大的战争,追溯至造物尽头的宏大战争,虽然无人知道结局会如何,但它早已无法避免的拉开了序幕。
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就必然要把一些人送上战场……牧师的鼻子动了动,他仿佛嗅到了血与硝烟的味道,浓烈而刺鼻。
“您的衣服……好像烧着了!”路人在他耳边惊叫了起来。
牧师一愣,低下头赶紧拍打着袖口的火苗,上好的羊毛绒料子已经烧出来个焦洞……他骂骂咧咧地脱下衣服走进教堂,看看明天能不能找个会针线活的嬷嬷修补一下,这两天忙的头发都多掉了几十根,他可没什么精力再放在衣服上了。
路边雨水汇集成涓流,包裹着黑色的纸灰烬,缓缓消失在了漫天雨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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