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高的院墙,曾经爬满了瓜藤和青苔。经过处的乡间路,已望不见来时的炊烟犬吠。沉寂院里,重门深锁。枇杷叠翠,高枝柚黄。郁郁庭树,共默寒秋。
屋子始建于42年前,两间红砖房加个土砖偏房,走廊砌了三根细小的方形空心红砖柱子。周边百余平方空地没有围墙,栽树种菜,满目苍翠。前路厚隆山水坑与左路黄果涌溪流交汇于左前方石板桥下,注入槽门前田里,滂溢百主河。屋旁小溪,谁家小孩没赤脚捉过泥鳅、鱼虾、螃蟹?谁家鸭子没滑下饮水、捕食、嬉戏?
屋后池边三棵椿树直破天穹,门前水桐树和椿树高过屋脊。82年用了电灯后,家里陆续买了自行车、黑白电视机、缝纫机。乡下无线电视,常把天线架绑在长竹竿上,再把竿捆在房前椿树尖上,高耸云端。为调试天线方向验证最佳信号,好奇心的我像猴样一天爬10余米高树几个来回。邻家老人和孩子晚上聚集堂屋,观看深情的《星星知我心》、缠绵的《昨夜星辰》和神话《西游记》等。父亲从长沙三堂舅家回来,憧憬商品社会:将来在家边看电视,边吃街上买的卤肉。
新屋没入伙时,我们点着煤油灯去睡觉。三合土地面未干,踩着垫铺的木板进房门上床。有晚我斜靠床头,房门在左前侧。灯光里,两个魁梧男人,一高一矮、差个身板并排而入。他们着深色衣赗,满脸冷漠,匆匆来到床边,撩开麻帐,张开双手,掐向脖子。我赶紧缩进被子,不敢出气出声。很久没有动静,我探出头,不见人影。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他们为什么紧跟着来到新屋?也许是模糊记忆里的爷爷和大伯吧。
我在村里上小学,吃过父亲的小土钵蒸饭,他教过我书。土钵饭与铁锅饭完全不一样:又白又香又可口。印象中只吃过几回,太珍贵了。有年夏天,二伯一人来乡下做客几天,我胆小害羞不敢说话,吃了饭跑到田里捉泥鳅。父亲让我开口,二伯说:你怕割舌头呀!我不善言辞而想象丰富,常激荡于脑海,郁积于头屑纷纷落下。一周两节课的作文,如果被雒的掵语文老师取消,非让我萎靡不振、心痒难爱。
去公社上初中,要走10里路的马路。我走读两年,寄宿一年。初二时,骑飞鹤牌车上学。冬日白天短,父亲起早做饭,摘塘边秋丝瓜当菜,让我吃好上学。读寄宿时,他送来了用玻璃装的肉食。还让我跟学校化学老师(他的朋友)同床睡觉。在城里,父亲克服困难,让我吃教师食堂。
我喜欢物理,在初中学会了电的导体、绝缘体、串联、并联等知识。在下春雨的上午,堂屋前与偏房间门上,挂着的电灯不亮了。我带电操作,取下卡式灯泡,拧开灯头盖子置于花线上方,再把已短路烧断的火线、零线端,分别重新接在灯头相应柱上,但是忘记拧上灯头盖。当我右手拿着灯泡想卡上灯头时,便左手握住灯头。不料触电,左手实际同时抓住了灯头火线、零线,造成短路。一股电流从四肢流向地面,湿滑泥土地增加了赤脚的导电性。我用力甩灯头,但被电流力紧紧吸住:手掌失控,完全伸不开。电流没有通向大脑和心脏,让我意识到今天会死在这里了,面前就是蓄水缸。站着挣扎约30秒钟后,左手不知怎样脱离了带电的灯头,手掌烧了几个灰黄的破火泡。这是我人生3次危难中最按近死亡的一次。从此后,我不太接触高压电,非不可,则加强防护,手上再额外套几个塑料袋来绝缘。
小时盼望春节的炮竹和鸡腿。白天“抢”别人家拜年的鞭炮,一群小鬼趁客人露出一挂炮竹未点火时,带头的一把抓过就跑。勇敢者则捡起一串在爆炸的鞭炮,边跑边捻断并丢掉着火的一头。傍晚上席吃肉后,我家小客人睡在砖瓦房木板楼的几张床上,吃零食、说故事、翻书本。初中学过文言文,我能生拉硬扯读自己的作文:壮哉、悲哉、呜呼哀哉。也能得到姑父女儿的鼓励。
90年代后,母亲在小学卖零食,每天旧零钱满罐。惋惜没有趁早发财:做生意这么赚钱,怎么没有人说呢工作后,我从县城、皋屏带些水蜜桃树、梨树、枣树,栽在房前屋后。树木长高后,遮盖了菜地阳光,父母就会将其移植、砍伐或修剪。有两棵桃树挂果多年,因建灶房等原因被砍了。我不能体会父亲为什么“重菜而不重树”思想。
1999年,父亲将右边偏房拆旧建新,建成了一间半的钢筋水泥屋,解决了节日住房不够问题。在这件事上,得到的支持没有,反对的多。认为后代都进城了,无须攒钱在乡下修屋。老房子也就最多再住20年。为了省钱,房子安全防护缺失,成为终生的惨痛和愧疚,能不引过自责?
集体最一次分田,我认为塘后那块田用处大,但是终究要了旱涝保收的田,父母保稳的思想我不能理解。未拆旧建新的两间房子,在2005年下半年动工,次年完成。父亲给一楼洗手间留了两个门,便于将来外面房间可以单独成为卧房,我不能理解而争执。2015年修杂屋的时候,要给住宅修了围墙,我表示反对。2018年住房进行了安全改造,但是仍未抓住最后最好的改正的机会,不知给老人带来隐患。
在人世间,只顾终生终日劳动的父母,决心大得卖牛卖猪卖电视机筹钱的父母,心怕耽误农时不愿意离开土地的父母,可以为子女花光最后一个铜板和保持最后的尊严。但是,他们的子女们在经济上不能尽到一分的力气,在观念上走南闯北如同行尸走肉,愚钝悭吝可有报验?